功臣之后,当官自然容易,即使不为军功,老将们也乐于让子侄们去军中历练一番。
当今皇上重武轻文,谁在朝会上说些之乎者也、引据皇上根本不知道的经典,他能直接把人拖出去打板子。但如果臣子说的是军中事物、古人兵法,皇上还是乐于听下去的。上行下效,京中习武之风甚浓。
魏国眉头紧锁,目光在几个杀过人的家伙脸上一一刮过,点了其中一个面如冠玉的弱冠少年:“你说起杀了个偷盗的仆人时,语气颇为自豪,为何?”
这少年花了大半时间描述仆人偷盗的方法和物品,对自己杀人只一带而过,但他脸上自信满满,与其他杀家仆的人的惭愧截然不同。
“今日在座诸位皇子都有挑选教习的机会,由此可见皇上一视同仁,诸位想要学的,只怕不仅是骑马打仗的本事。”他顿了顿,“小人说仆人偷盗的故事,是想表明自己心细而能从微末处发现端倪,胆大而敢亲手杀人。”
魏国微愣,便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可是我们挑的是武教习,骑马打仗之外的本事,向文教习学不也一样?”
“回三殿下,”年轻人含笑道,“我并没有说自己不会骑马打仗,只是,我在会骑马打仗的人中,比较胆大心细。”
华庭宫中的张妄闻言笑了笑,把手里空手剥好的核桃仁全倒进葛昏晓手心,自己又抓了把核桃,压在奄奄一息的鸽子身上继续剥。
葛昏晓看了眼自己身边的核桃壳和张妄随手扔脚下的那一堆,略觉羞愧,皇上好像根本不用他帮他剥核桃。他力气小,挂机都比不上张妄一半的速度。
张妄见老病鬼看他,低声解释道:“他们的爹早把边境扫平了,除非他们造反,否则一辈子都用不上武教习。”
“皇上圣明。”
皇上充耳不闻:“他们为讨朕的喜欢,武教习聪明且会站队才最要紧。反正教习不止一个,多选几个,总有人帮他们说话。”
葛昏晓换了个词:“皇上所言甚是。”
张妄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剥核桃,偶尔腻了还拔几根鸽子毛。
他本是个坐不住的人,可看着葛昏晓握着钳子一枚一枚的夹开核桃,眼神专注又空洞,好像初夏的燥意都随着那些核桃壳被挑走了似的。
葛昏晓其实是个如水的男人,随波逐流,不冷不热,永远被动,柔和而固执,没有逆流而上的冲劲,却能水滴石穿。
正是因此,他在张妄的成长中造成的影响降到了最小,也最深刻。
底下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把野心写在脸上,如果被他教导的皇子不够坚定,很容易被其引导,如果皇子足够坚定,长大成人后必然会有一番君臣之争。
臣为君辅,君心当如海,臣子猜而不得,自生敬畏。距离太近,君臣间心有灵犀绝非好事。
魏国不懂这个,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反正这群备选里根本没有知军事的,有个聪明人凑合一下也行。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柳如风。”
二楼的葛昏晓剥核桃的手一抖,生生把自己从挂机状态抖了出来。
柳如风,他的师兄,邱月的未婚夫!
当年葛昏晓冒险出宫,一开始为的就是见见这位师叔的徒弟,认识邱月只能说是意外。
传闻此柳如风持才傲物,本是将门之后,自幼随师傅(葛昏晓的师叔)游历天下,励志做下一番大事业,因此将自己和邱月的婚约一拖再拖。之后张妄横空出世,后无仗可打,且世人纷纷习武以求功名利禄,柳如风不愿与之同流,弃武从文,被当代大儒收为关门弟子。邱家得罪司礼监时,柳如风仍是一介布衣,故而邱月视他如无物,自行入宫待选。
没想到,这人终究以武教习的身份入了局。
“认识?”
葛昏晓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他与我师出同门。”
张妄按在鸽子身上的手一重,生生压断鸽子的骨骼,断骨刺破内脏而死。
葛昏晓说自己是久病成医,和家乡游医学的粗劣武艺,张妄便这么信着,反正宫阙深深,无论葛昏晓在入宫前有什么经历,都该如过眼云烟,不复再提。
也不允许再提!
张妄沉声道:“朕记得你是十岁进的宫。”
葛昏晓站起身,走到张妄面前低头答话,一字一句干脆利落得有些无情:“家师不收庸人,我四岁时便通晓世情,家师以为奇,可年岁渐长,毫无长进,被家师舍弃。”
有系统在,他能通过查看好感度知道周围人对他的真心假意,但也仅此而已。
他被当成天才教养了五年,五年中学会五禽戏和诸多神奇的医术,也因此累垮了身体,重病缠身。幸亏系统搭救才活了下来,此后即使他的身体非常健康,脉象和体征都保留了重病的模样。
师傅信了他的“命不久矣”,走了;而后葛昏晓彻悟系统的强大,选择入宫。
张妄皱眉道:“和那些人还有联系吗?”
“没有。”葛昏晓毫不犹豫道。
暴君点点头,抓起自己剥的核桃,放在葛昏晓的桌上,道:“你师傅没眼光。咱们继续看戏吃核桃,让那‘不庸’的柳如风在底下讨好朕儿子去!谁收了他朕不立谁!”
金棕色的核桃仁,每瓣都完整无缺,用手掰出来丝毫没破坏果仁。
他在安慰他?
葛昏晓愣了愣,鬼使神差的,居然真的接过核桃,握在手心。
葛昏晓一直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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