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憋出一句:“嘿。”
我说:“为什么啊?”
他背对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丫鬟小厮的活计,不能让你做。”
我气结:“那你也不是丫鬟小厮啊秋教头,这活计怎么能让你做呢!”
他说:“我没关系。”
我这人,脾气爆,被他一句一句的拱得火又上来了,我说:“那不行!您是武师,我是先生,这活儿咱俩都别干,来,明儿我就上街买俩丫头专门给我们洗衣服做饭扫地拖地,行不行!关键咱俩有那闲钱吗?那活儿就摆在那我能让你自己全干了吗?你一天天累不累我能不知道吗?我没良心的吗?”
他皱着眉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不累。你小一点声说话,嗓子受不了。”
我教了一天的书,嗓子早就劈了,这会儿一高声说话像只尖叫鸡。
我愣了一下,好像心里一块软肉被人轻轻戳了戳,顿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摸了摸鼻子到他面前蹲下,好声好气地讲:“小秋,咱们现在呢,已经出了沈府了,我不能也不想再当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了,咱们俩现在啊,就是一对贫贱夫妻,有活一起干,有钱一起花,明白吗——来,我把衣服洗了。”
我伸手去拿洗衣服的盆,剑秋拦了一下,面沉如水地看着我。
他说:“没错。你不再是个公子了,可是执玉,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带你出了沈府,是谁让你从一个公子变成一个只能躲在山里度日的穷人,你若非跟着我,决不会沦落到此地,还要背着不忠不孝的骂名,执玉,”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没有良心的吗?”
“你有!你良心大大的有!棒槌!”我气得快无奈了,拄着搓衣板浑身没劲儿,说完觉得自己不够有气势,只是免冠徒跣,以搓衣板抢地耳,于是我把搓衣板扔在地上,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棒槌!”
算了,真的很像尖叫鸡。
实心棒槌一声不吭,默默地搓着衣服。
我说:“你怎么想的啊?是你给我下mí_yào把我绑到这里来的吗?我不是自愿的吗?我乐意!你让我一个人锦衣玉食地在沈府待着,我宁可跟你跑到这山沟儿里待到老你明不明白啊。”
说话间那几件衣服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剑秋把衣服捡起来拧了拧,晾在晾衣绳上。腰细腿长的棒槌背对着我,说:“反正是不行。我看了难受。”
我发现了,真的,这人。
平时一副夫为妻纲的样子,一到这种事,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执拗。
他晾完衣服,去做饭了。
我两只脚踩在搓衣板上,内心无比复杂。
我为什么因为这个事情冲他大吼大叫,我为什么又冲他发脾气。
明明我们都……那么心疼对方啊。
饭端上来了,我们俩依旧脸对着脸吃饭,剑秋不说话,我拿眼睛瞟他。
我说:“晚上我洗碗。”
他嘴一抿,是个要说“不”的表情。
我手疾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口菜,然后冲他咧着嘴笑,我捏着我自己沙哑的尖叫鸡嗓,叫到:“夫君。”
他一僵。
我说:“夫君君。”
他低着头,半晌,说:“哪里有抢着干活的。”
我不说话,歪头瞧着他笑。
他闷了半天,扛不住了,往我碗里夹菜,低声道:“怎么不吃肉。”
我乐,边扒饭边含含糊糊地说:“你最好了,爱你。”
晚饭之后他浑身难受地原地坐着,看我自己把碗洗了。
我擦完手走进屋,剑秋坐立不安地说:“要不我……”
我走过去,趴在他后背上,说:“不用。碗我还不会洗吗。”
他坐着,我站在他身后,搂着他脖子,两只手垂到前面捏他的腰,剑秋被我骚扰习惯了,反应不是很大,挺直了腰背坐着。
我的下巴顶着他的肩膀,在他小声耳边说:“我不是故意要吵架……我就是……唉,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
我拿额头蹭他的肩,动作黏糊语气沉痛:“我脾气太差了。”
他把手拢在我的手上,说:“这有什么关系。”
生活还是要过下去。剑秋把“不跟我吵架”这一条贯彻落实得很彻底,事实上我们俩的确不怎么吵架,我脾气爆,动不动就叽嘹叽嘹地炸毛,小秋挺大度地不怎么和我计较,然后事后我就认错,像条拆了家之后撒娇耍赖的大狗。
至于冷战,那是不存在的——因为我憋不住。我这么个坐不住屁的人,生起气来简直恨不得把“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写脸上,半天不说话我就得跑到剑秋面前撩闲,生怕他没发现我在生气似的。
有一天我们隔壁的一个老头来串门,一边喝着我给他倒的茶,吃着我给他递,一边吧唧着嘴说:“都是惯的。你就是仗着你的兄弟脾气太好,他打你一顿你就不敢这样。”
我呸,他才舍不得。
就是这么有自信。
那天晚上我想起这个事,还跟剑秋说:“隔壁老大爷说我这猫嫌狗不待见的臭脾气都是你给惯出来的,你揍我一顿就好了,”我扣着他的腰,整个人压到他身上撒癔症,“说得我都有点害怕,要是哪天你真生气了,哎呦,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啊,你这一拳下来我可能就交代了。”
他躺在我身下,说,没有。
我本来以为,就算不奢求这人说句“我惯的,怎么了”这种霸气一点的土味情话,至少也得说句“没事,你脾气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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