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实话实说道:“你母亲是突发性脑溢血,目前看来情况很不乐观,七十二小时是观察期,能醒过来的话还有希望,醒不过来……”话到这里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往下说,只安慰地拍了拍贺远的胳膊。
贺远全身一下就凉透了,木头人一样呆愣在原地,半晌做不出反应。
周松民心里也不好受,但总归比他镇定些,赶紧走过去把徒弟拉回床边,又侧头看了看冯玉珍,替他安排道:“远子,你听见大夫说的了,这不是还有醒过来的可能么,这些天你先甭上班了,我待会儿回去替你请假,你就在这儿守着你妈吧……她要是醒了,一准儿想看见你。”
“……嗯。”过了好半天,贺远才回神应了一声。
周松民走后,他在床边守了冯玉珍一个下午,连口水都没喝,就那么看着她。
或许人在脆弱的时候便容易念旧,贺远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尤其想起小学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贺绍峰都没有寄钱回家,也没有来过信。街坊小孩儿不懂事,玩闹时口不择言,非说他家穷就是因为他爹死了没人管他们了。贺远听了连架都没顾得上打,傻不愣登地直接跑回家问他妈是不是真的。结果气得冯玉珍头一回动手打了他,可转脸又心疼得不行,愣是把家里留着过年包饺子的面粉拿出来蒸了顿包子。贺远那会儿自是不明白他妈为什么脸色一会儿一变,只记得他撑得直打嗝时看见冯玉珍在厨房边刷碗边抹眼泪。那个背影直到现在还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觉得他应该是想哭的,可不知为何,泪腺跟被堵上了似的,就是哭不出来。
傍晚,唐士秋突然过来了——也不知是打哪儿得来的信儿,估摸着还是周松民下午回厂以后特意联系的——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情况,也没说太多话。
再晚些时候,周松民从家带了饭菜过来,强按着贺远吃下去一些,又跟唐士秋在医院走廊争执起了晚上谁留下的问题。
“明儿礼拜天,我又不上课,您厂里不是还得加班么,我留下正好。”唐士秋往墙上一倚,那架势明显不打算挪窝儿了。
“那行吧,明儿晚上我过来替你。”周松民想了想,也没再挣,转脸又冲贺远提议说,“要不行回头让你师娘过来,都是女同志,照顾起来方便点儿。”
“别了师父,”贺远赶紧摆摆手,“让师娘照顾奶奶吧,我自个儿能行。”
“得了吧,还真能熬三宿不睡觉啊?”周松民让他赶紧打住,“你甭管了,我会安排。”
等周松民走了,贺远把唐士秋叫到床边,小声道:“明儿你能替我去趟学校么?”
“嗯?”唐士秋一愣,马上又反应过来了,“哦,是去找苏老师?”
“嗯,”贺远点点头,“原来说好明儿去找他,现在这样……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吧。”
“行,”唐士秋拍拍他的肩膀,“没问题。”
一个不眠夜过后,唐士秋一早便回了学校。可让贺远没想到的是,十点刚过,苏倾奕竟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苏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陪陪你。”苏倾奕没问病情的事,具体情况他已经听唐士秋说过了,现下再问也不过是让贺远更难受而已。
贺远打从昨天起就一直流不出来的眼泪,竟在听见苏倾奕这句话的瞬间,便一下忍不住了。他扭过头拿手背抹了两下。
苏倾奕看得明白,他悄声把贺远拉出了病房,在楼道拐角处轻轻抱了抱他:“坚强点,我陪着你。”
“……嗯。”
于是,贺远守着他妈,苏倾奕守着他,直到周一早上才回的学校,傍晚的时候又过来了。
“苏老师,你回去吧,你昨晚上就没睡了。”
“你已经两晚没睡了吧?我不放心你。”
“没事儿,待会儿我师父过来,你回去吧。”
“贺远……”
“其实我有心理准备了。”这两天守在病床前,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到慢慢接受,贺远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苏倾奕心口也是一紧,两个礼拜前还在一起说笑吃饭的人,眼下就这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地躺在病床上,他心里不比贺远好受多少,可理智上也明白,倘若命就如此,谁都无力回天。
没多一会儿,周松民来了。苏倾奕感觉自己留下确实不太方便,于是拉着贺远又嘱咐了几句,便回了学校。
七十二小时过后,冯玉珍终是没能醒过来,就这么一句话也没留下地走了。待守过灵,二十九号那天下了葬。贺远家虽然亲戚不再,却仍有不少街坊跟工友帮着料理后事,想到这种时候苏老师在场难免显得格格不入,要是再碰见个爱嚼舌根的回去厂里一说,更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贺远实在不想自找麻烦,便索性没让他来。
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天各一方,眼下走了终于安定了下来——尽管贺绍峰去世的时候连尸首都没留下个囫囵个儿,葬的不过是个衣冠冢,可贺远还是将冯玉珍埋在了他旁边。
不管怎么说,两口子总归是能做个伴儿了。
“唉,也行了,”周松民挨着贺远站在墓前,感慨了句,“你妈这就算是走得没受罪。”
“……师父,我想跟我妈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都倒出来吧。”周松民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带头领着其他来帮忙的人去了稍远的地方休息。
余下贺远一个人静静地站着,片刻沉默后,再次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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