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和元钦,固然是一对有情人。你说,即使是师徒,但是只要有情,礼教又算得了什么?世间千般教条,万般礼数,都不应该成为有情人之间的阻碍。他们之间三年的师徒情分,又何止仅仅是师徒情分。要是没有所谓的家国大义,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楚庄,也许他们之间就不会是这样,也就不会有这桩亲事了。”
年衿靠着粗壮的柳树干坐着,宽大华美的嫁衣铺了一地。她的容颜掩在昏暗的阴影里,披着一身落寞,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嘲讽,调笑似的,“若真是那样,该有多好。若他们抛下一切,不顾周遭所有,就这么在一起,多好。什么家国,什么利益,什么楚庄——嘁。”
故事轻轻地漾出来,在月冷星稀的夜空里,池边柳树的阴影里,从这个穿着嫁衣的姑娘嘴里。
年衿是个女儿家,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天下所有,都不及她心里的那个人重要,理所当然得理直气壮。她喜欢元钦,但感情这种事情,它不分先来后到,它只讲究缘分。她和元钦,没有这样的缘分。
后来有一天,元钦说要娶她。她当时多么高兴啊,她以为与他之间是没有缘分的,她自小就喜欢他,喜欢了十几年,他说要娶她了。她当时想,就这样吧,他心里那个姑娘已作他嫁,此后与他日日相守的人,终究还是她,别的,时间会安排好一切的。准备出嫁的这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按照习俗,出嫁的姑娘要自行准备一套喜枕喜被,一针一线亲自动手。年衿一个江湖儿女,也静得下心来,像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样,缝制被套,穿针引线间充满憧憬,她用不熟练的,甚至是笨拙的手法,将针脚缝得密密实实,像她想守护住这份难得的缘分的决心一样。
被刺得密密麻麻的手指头,根本不值一提。
她想,她这双手,拿的一直是剑,从未拿过针线,但是不只是这次,不只是被套,以后他的衣服,每一次,每一件她都要亲手缝制,哪怕从此洗尽铅华,再也不拿剑,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还想到很多事情,都能和他一起去做。
真好啊。
元钦有一把琴,通体漆黑,他从来也没弹过。自从钟离离开,他再也没弹过琴。年衿知道这把从来没被主人弹起过的琴,叫做同心琴,知道同心琴有两把,三年来,元钦不碰它,它也没有响起来过,约好了似的。
但是那天晚上,这把同心琴,响起了共鸣。
年衿小心翼翼自欺欺人的梦,就碎了。
七弦杀的曲调,旋律之下,杀机暗藏。共鸣的琴声,杀气传不到这边来,于是半首七弦杀,就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钟离的琴声,她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空空如也的琴声。
她不知道房间里的元钦,是什么感觉。一声闷哼过后,她闻到了血腥味。
她靠着檐下的柱子蹲下来,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赶紧咬死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抬头看着大红色的灯笼,茫然地想,她怎么能哭呢,她还要做新娘子呢,哭了,就不好看了。
夜色静寂,四下无人。夜风从深远的黑暗里吹过来,拂过她,又吹到深远的黑暗里去。她和元钦,中间隔着一道房门,还有半首七弦杀。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也跨越不过的距离。
她这些天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幸福,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梦,如同一场华丽纷繁的镜花水月,这半首七弦杀,狠狠地把她美丽的梦打成了泡影。
心里忽然就恨起来,恨自己,恨现实,恨元钦。
你既知道自己放不下她,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这个梦太过美好,既然要编织,为什么不编织得彻底一点?为什么?
那一瞬间,年衿曾经以为自己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恨。
“钟离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得到了元钦的心,是我求而不得的。”年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和元钦,终究没有那样的缘分。”
“先生,”她幽幽地看过来,“我要死在明天的婚礼上,死在钟离的手里,我要元钦长长年岁,时时刻刻都记着我。我们不能相守一辈子,就要他一直到死都不能忘记我。”
感情这种东西,根本毫无道理可言。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出现钟离那双空洞的眼睛,到后来,就变成了年衿满目苍夷的眼。
喜乐不知道何时停了,喜乐一停,喜堂里更是安静。元钦的眼睛渐渐充血,手里还握着深深刺入钟离肚子里的剑,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嘴唇几经开合,声音被狠狠磨砺过似的,低沉喑哑:“阿离?”
钟离死死盯着他,双目无神,不说话。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一片死寂。
年衿嘴角溢血,忽然轻轻笑了,她靠在元钦怀里,抬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恨吗?我曾经也这么恨过,可是,你不知道。”
我所有的悲欢爱恨,都与你有关,你都不知道。
元钦蓦地转头看她,眼中风云翻涌,久久不息。
年衿气息愈发微弱,就听到元钦嘶哑道:“年衿,我曾经想,此后好好待你,生同衾,死同穴,相伴一生,两不相离。”
年衿眼睛半阖,勉力摇了摇头,她连抬起眼睛再看看他的脸都做不到了,“不行的,你做不到,有钟离在……你做不到的。”
元钦怔怔看了她几息,又看向钟离,轻轻笑了一声,“对,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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