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真金顽固的一生里,终于还是听了邝照一次话。
他望着裴东来,碧蓝色的眼睛弯了一弯,“东来,我带你去神都看看吧。”
第五章
神都洛阳,连迎面吹来的北风都是暖的。
裴东来舍不得放下掀起来的马车帘子,不住地向外张望。
尉迟真金做大理寺卿的几年里忙于查案也不曾娶妻生子,因此而极少开销,兜里有的是钱。如今既然决定回神都一游,便无需节俭,马都懒得骑,直接雇了辆四轮马车,载着自己和徒弟在洛阳的市集上悠达达地转。
他前半生不是在辛苦学艺便是为朝廷出生入死,现如今故地重游,终于不用像从前那样时刻紧绷神经、四处提防,纵容心中确实有颇多感叹却也不愿表现出来,只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在马车里撑着头侧卧着,玩味地欣赏徒弟初次进城的有趣神情。有杂技班子在市集中搭台卖艺,他们把车停下来观看。赤膊上阵的大汉站上台子抱拳示意,猛地仰头喝一口酒,对手中的火把一吹。火舌如赤龙一般直窜过来,向着马车的方向伸出利爪。 裴东来被突如其来的火所惊到,下意识向后躲去。焰色在他眼里燃烧,裴东来望着那够不到自己的火舌,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虽然样子是冷冰冰的,但打小便喜欢炽热的东西,有时看着盏简单的油灯也会露出同现在一样的笑来。
尉迟真金喜欢裴东来的这些小表情。他将他从路边抱起,掩在怀里,自一个只会撅着嘴不说话的小娃娃养到如今这么大,倾注了所有的心力和希望,所换取的就是裴东来偶尔乍现的笑一笑。只要还能笑出来,尉迟便可以掩盖所有忧愁,忘记前尘旧事,得到无限畅快。
师徒俩没有听从邝照的意见住去他家里,马车驶向城西一所宅院,停在门前。
这里是尉迟真金做大理寺卿时置办的房子,他当初怀揣各种尘世杂念,幻想以后官运亨通、艳福滔天、子孙无数。而这所宅子将是一切的□□。
谁知现实与梦想相比就像睿姬在同后几任花魁比身材。
大理寺的事务繁杂沉重,勉强保住脑袋已是万幸,而直到辞官,他还无法流利顺畅地同年轻女子说多些话,当然,还是比沙陀要强上一些。
裴东来手脚利落地将房间清扫出来,甚至还理出了庭院里已经爬满青藤的一套石桌石凳。 尉迟真金摸着那石桌对他说:“从前我办案经常是住在寺里,偶尔回来一次,便会叫朋友一起围在这桌子旁边喝酒。每每醉的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早便会见到大家七扭八扭地睡在这些凳子旁边。”
裴东来问他:“朋友是邝照他们?”
“邝照那时已有妻女,反而来的少些,经常来的是另两个人,一个十分善于同女人讲话,另一个十分不善此道。” 他从前虽然时常提起大理寺,却会刻意回避说到狄卿沙陀二人,总是模糊带过。裴东来听出了话里的不同。
“以后这房子便是你的,等你在大理寺做寺卿时,也可以带朋友来饮酒,一醉方休!”尉迟对裴东来笑道,“你是我的徒弟,我的一切都会给你,房子,银子,武功……只有朋友,以后你可别找我那样的朋友。”
裴东来疑惑不解:“你的朋友不好吗?”
“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又是最坏的朋友。”尉迟真金拍拍徒弟的头,“不见到他们你便不会懂,但……还是别见了吧。”
邝照在天声楼摆了酒席为他们二人接风。
天声楼是洛阳城中最出名的酒楼,平时一桌难求,老板还在隔壁开了另一家姊妹店名曰天香楼,也是行业翘楚,当然只看名字就知道做的是什么营生。
天声楼的包厢全部正对天香楼的阳台,平日里总会有妆容艳丽的女子立于上面搔首弄姿,招揽生意。 邝照是大理寺少卿,所找的位子自然也是最好的,包厢直直对着天香楼花魁的阳台。裴东来小心翼翼地向对面望去,一个红衣女子正自屋内缓缓走出,身姿婀娜、脚步聘婷。 那女子见到一对师徒,只觉得两人皆是容貌不凡气宇轩昂的好看男子,不由得来了兴趣,向着对面的方向甩动水袖眉眼一挑,裴东来便吓得几乎从椅子上跌了下去。女子一阵轻笑转身回房,裴东来这才渐渐松弛下来,长长舒气。 他身世坎坷又天生聪慧,总是显得比同龄人老成一些。只是青春期中都是跟着尉迟生活,对男女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纯洁到难以想象,根本不明白自己方才的心悸是什么,只是自认失态十分羞愧,满心要向师父解释清楚。 一抬头,却发现尉迟真金也是浑身僵硬腰杆挺直,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如坐针毡。 裴东来心中忽然拂过一丝欣喜,觉得自己和师父又贴近了几分。
“师父,我本以为做饭的婆婆已经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了,没想到方才那一个比她还要再厉害百倍。” 尉迟仍然是面有土色坐立难安的样子,但还是不忘对徒弟进行教育,“女人,就是越漂亮便越厉害,你想想婆婆的容貌,便能猜出世上还有多少女人比她更为可怕。”
裴东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太后是美丽的女人吗?”
尉迟真金沉重地点头,“太后是为师平生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邝照同老板打完招呼走了进来,笑嘻嘻对他们说道:“你们在聊些什么?”
裴东来不回答反问他:“邝叔叔,你的夫人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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