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好,这怒火来得很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向来被整个游府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游小公子受委屈离家出走,却没有激起千层浪。
姜宗孜判断,游朋律的离家出走不过戏一场,而游府管事的那些人心照不宣,只可惜演技跟不上,该哭的没哭该闹的没闹该急的也不急,切,实在太业余。姜三少爷抖着腿得瑟地评头论足。
“律携充归,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五日后,充去,下落不明。侃患之。”
失魂落魄的游朋律在微雨的街头邂逅了万子满,那是游朋律人生中鲜有的感觉自己被拯救了的时刻。万充收留游朋律在万府住了三天,两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第三日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几壶酒后,万充提出想要帮游朋律解开和游朋侃之间的心结。那时气氛恰好,万翰林糖舌蜜口嘴皮子这么一翻,深深打动了游小公子。
游朋律带万充回府,万先生以调和伯季关系为己任,在游府住了下来,时不时跟游小公子打情骂俏,极尽撩拨之能事。
想到这里,姜宗孜恨得眼睛发绿。
据游朋律所言,五日后,万充不告而别,去向未明。现在看来,万子满好歹也说了有缘再见云云,不算,太,凉薄,吧?
咳,可疑的是,游朋侃在忧虑什么?关他什么事?
噢,姜宗孜想起来了,游朋侃今年也参加春试,而万充,他是主考官啊。说来天才总是孤独而忧郁,像姜宗孜这样八岁解元是少之又少,但其实,三十岁以前的贡士也实属难得。游朋侃即将而立,在游家这种大家族里,身为大公子,再考不中贡士其实很难有个交代,也谋不到好官职。
不晓得游朋侃套没套着题目,啧。姜三少爷吃味了。
“其后,律遍寻充,焦而不伤。”
在这里,游图的意思,应该是游朋律对万充不过是虚情假意,因有所图而焦虑,无所思而不哀伤。不过,姜宗孜倒是想替游小公子申辩一下。虽然显而易见,游朋律是有目的接近万充的,但没准几番花前月下后他就真心爱上了万子满也未可知啊。毕竟万子满长那么好看,又才华横溢,又,那啥……对,对吧?而且,要知道天之骄子的游朋律素来好强,失去万充后,他首先选择强行把内心的伤痛隐藏起来,只表现出焦躁迫切的一面也说得过去。不是这样的话,游朋律后来的眼泪和投湖就太难解释了。
“二月初五,律自姜府归,面色阴沉,与侃夜谈甚密。”
也就是……姜宗孜翻白眼算了算,是游朋律来姜府找他算账的那天。不过账没算成,因为游朋律在姜府见到了万充。当时万先生对游朋律的态度时而冷淡时而暧昧,姜宗孜做为旁观者都看得很是恼火,也难怪游朋律回去后脸色不好了。
“无事。”
“如常。”
“忽坠湖。”
游朋律投湖自尽被救起后,追溯缘由,公认的是失恋,对于这点,游朋律自己也没有否认。但究竟是不是真相呢?换言之,游朋律到底有没有喜欢上万充,有没有爱万充爱到这个地步?姜宗孜一会儿咬被子一会啃指甲,觉得真真是“事有蹊跷”。倘若他本来以为的一切都要被推翻,也就是游朋律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那么游小公子意欲何为?
游家想布一个什么局?
姜宗孜将信和信封一并烧毁,他怔怔地望着逐渐涌出又淹没的灰烬和火星,脑子里千头万绪是迷茫。
无论如何,时日不多。
姜宗孜远望天边的鱼肚白,皱起眉头,得出手了。
☆、小木屋
五更天。
姜宗孜远望天边的鱼肚白,皱眉,得出手了。
姜宗孜偷偷潜到万充的屋前,确认了里头平缓绵长的呼吸声。然后一下子翻身跃上屋顶,沿着梁都的千檐万瓦疾速奔走,耳畔风声猎猎。
一盏茶的功夫,姜宗孜展臂落在了淡竹林的前方。
姜宗孜第一次在淡竹下见到万充的时候,万充手中捧着古本《孟子》假装儒雅,姜宗孜当时就感觉到了变扭。后来万先生在姜三少爷书房的棂格小架中,随手抽出了一本青丹色封皮的《孟子》,那时姜宗孜心中涌上一丝不祥。
后来他相通了原因。
问题在于厚度。
三少爷房里的《孟子》内含各名家批注,属珍贵孤本,也不过半寸厚。而万充的古本《孟子》却足有一寸,砸脑袋肯定别样疼。姜宗孜越想越觉得,它跟自己弄丢的那本《十堂册》在尺寸和分量上简直一模一样。
万先生真心机。
姜宗孜悲愤地加快了脚步,没多久便寻到了万充的竹间木屋。
姜宗孜不慌不忙地用铁丝撬开了木屋的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屋内浮起的尘埃在晨曦中逐渐辗转。
矜贵的姜三少爷以衣袖掩口鼻,一步,两步,稳若泰山地朝内室走去。
所以姜宗孜被突如其来的绳袋吊起来悬挂在半空的瞬间,内心是奔溃的。
紧接着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万子满青衣白袍袂袖飘飘地出现,背旭光而立,眉目间一片温柔缱绻。
现在问题来了,姜宗孜瞪眼,为什么他削铁如泥的鹿灵短刀割不断这破绳袋?
“因为我掉包了。”万充微笑着回答。姜宗孜看见鹿灵短刀在万充的指间翻转了一周,他的手法灵活流畅,称得上精湛漂亮。
可惜姜宗孜完全欣赏不来,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妈蛋,万先生真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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