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讲。”阿诚不认。
“那就是我听错了。”明楼点点头,溜了他一眼。
阿诚终于决定不折腾手里的碗,过了水放在一边,又拿起两双筷子搓起来,过了水,末了才小声道:“你没听错。”
“曼春的事情,我做得有不妥。”明楼平静道,“她从她叔叔那里晓得我的地址的,我也没有回信她。既然答应了大姐,也答应了你,那便是断干净了。”
阿诚扭过头看着他。
“你答应我什么?”
“你忘了?”
“忘了什么?”
“某人啊,小时候我接他晚了,哭得跟什么似的。我说,不会丢下他,不会丢下他,才肯停,啧啧。”
听人揭短,不由得脸红,嘴上却不能示弱,只道:“那时候是小屁孩儿嘛!老是拿出来说老是拿出来说。明台上学一天哭三回,我都没笑他。”
明楼笑笑,续道:“所以,我怎么还敢跟着小姑娘私奔呢?总不能带着你吧。奇奇怪怪的。”
阿诚忍不住想了一下明楼和一个小姑娘坐在汽车前头,他坐在车后头,不由得觉得荒诞可笑。他脸上藏不住笑意,明楼晓得他又胡想八想,也不揭破,只道:“再刷下去,我们家的盘子要通了。”
阿诚回过神来,挽回颜面般道:“那可说不准,大姐说了,叫我盯着你,不许带外国洋人女人回家。”
“万里之外,她还管着我。”
“到哪儿她都是大姐。”
洗完碗,各自洗漱了回房间去,明日还有课,明楼还有论文要赶。
回去房间里, 阿诚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画图。他脖子酸疼,看着线条都头疼。目光落在报纸上的上海前线战况的报道,更加没办法安心了。画什么图,念什么书,叫那狗屁tutor去死。他往床上一栽,满脑子烟火。
迷迷瞪瞪打了个盹,梦见明楼同汪曼春一起开了车去小学接他,明楼摸着他的头让他叫姐姐,他气得跳脚。然后醒过来,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想到下周末要叫草图,骂着tutor和教授爬起来接着画。
告诉大姐去。他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
然而又觉得自己好笑,他难道真叫大姐再打他一顿么——呸,也就是做个梦罢了。
他想起大姐,便压不住,望了一眼报纸。明楼说什么他都信,可明楼的口气这样模糊,想来他也只是猜测,说出来宽慰自己。
广播里说日本一再增兵上海,他都听得真切。只是新闻不是播给他的,那只是一个遥远的国度,同这法兰西无甚联系,只这一句就揭过了,他还以为自己听力不好,听漏了后面,问了法国同学才知道后头不过是罗斯福的新政专题介绍了。
只一家工人在美国吃不到饭,便是可以做了专题引子讲上几十秒,他的家乡如今打成怎样,多少人流离失所,却是也在几十秒内结束了。巨大的不公和悲愤常常萦绕着他,在他来法国以来,没有一天不翻涌着。一方面,他想听从明楼的意见,学成之后为国家做些事。另一方面,他却是再也无法忍耐这束手无措的无力感了。
大江带他去过读书会,他不晓得明楼当年参加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读书会。他在读书会上,生发的问题却比解决的问题多,只陷入似乎无穷无尽的迷茫里。
图又画挫了!
他丢了笔,躺回床上。床头架上明楼放的那盆吊兰,如今已经把枝条垂到了他的床前。他用食指绕着那根嫩须,久久不能成眠。
第04章
苏珊是他在报社的同事,有点胖胖的,笑起来十分温柔。眼睛好看,奶油棕色,叫人看着就愿意亲近。
报社这份工是大江转给他的,他们这些学建筑的画图又快有没什么很难沟通的艺术追求,报社往往很喜欢这种插图小工。又是学生,工资什么的基本是报社的一口价,简直是物美价廉。不过对于学生而言,法国人却厚道过自己的同胞,左右折算下来,比在中餐馆打工要轻松优厚很多。
大江在报社做了小半年,后来跟着导师去做一个项目,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把这工作介绍给了阿诚。阿诚打算暑假出去游历,又不想同明楼要钱,一拍即合,第二天就去上工了。
苏珊是带他熟悉整个报社的。据她自己说,爸爸是波兰人,妈妈是苏联人。她的母语是俄语和波兰语,但法语说得比俄语还好。阿诚腹诽这法语一股罗宋汤味,不过面上不好意思说。
不过她人实在很好,也十分好说话。有时候阿诚学校事情多,她就替他在主编前头打马虎眼,圆谎的本事一流的好。阿诚为感谢她,常常请她吃好吃的。小姑娘好吃,主编一不盯着,就转过去啃坚果。她后来养了一只仓鼠,陪她一起吃。跟阿诚熟了以后,三个一起吃。主编最后十分无奈,叫他们俩负责办公室卫生,于是一三五阿诚,二四六苏珊。她很会弄吃的,连同她那一票苏联朋友,到了农副产品异常丰富的法国,对于吃食的热爱就抑制不住,所有的钱都用在口腹之欲上。阿诚也会做饭,便常约了他周末朋友聚会,大家做上一桌子菜。
“所以我今天估计又得去学校了。”明楼折起报纸,化寂寞悲愤为食欲,吃掉了面前的三明治。
“你不是说论文卡壳了?正好去图书馆查查资料啊。”阿诚心虚道。
“说得好像多查查资料就能写出来一样。”明楼揉了揉头发,“我今天也没时间写论文,要去做个数据,还有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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