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白先勇《游园惊梦》意识形态”的文章是我病中错漏百出的临时商稿。
了不起。
我在沉默中走进客厅,恍惚间想起幼年时我曾被这台阶绊倒过两三次,父亲在时总会冷眼在一旁责骂我的粗鲁莽撞,我问过母亲为什么我们家在进门处要修这样的台阶,母亲只是微笑地回答:“那个台阶不是用来绊你的”。
“ 那是用来绊谁的?” 我这样问她,她的笑容好像真了一些,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对我说,这就像是戏曲变调前的一“铮”--是用来提醒来客,这里是有门槛的。
…….
录像里的戏子已唱到“不争多费尽神情,坐起谁欠,则待去眠” 一句,我的母亲偏着头,像是沉迷其中,我知道她想等它唱完最后几段,忍住了没有出声。
我之前不是没看过这出戏,事实上,我对于戏曲的爱好最初就是来自于我的家庭,其实若要回忆我的童年,父亲母亲的形象都很单薄,进出的常是挂着各种名头的先生老师、面目模糊的煮饭阿姨,要说我能回忆起来最鲜明清晰的印象,居然是这些常年不绝于耳的、多为缠绵缱绻类别的戏曲,其中最常放的是《锁麟囊》与《桃花扇》,我的母亲能唱几句,我也能。
只不过她只将此当做消遣,我却当作了职业。
“妈”,戏文的最后一句刚刚结束,我便忍不住开口,“您见过y先生了吗?”
她像是才从戏文中惊醒,转过头来很包容似的看着我,就像十几年前我问她“那是用来绊谁?” 时,她看我时的目光。
“他和你说了?”
“没有”,那时候我已经不太恼火了。
我只是感到有点累,以及无奈。
“我猜的。”
她回到茶座,也不招我,兀自端起主桌桌面上青釉白内壁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道:“他想做这一行,却一点心思都藏不住,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发现,你觉得呢?”
她想问我觉得什么?
真是熟悉的氛围。
“您和他说了什么。”
她觉得很有趣似的地瞥了我几眼,漫不经心地把把玩着茶杯,又去摸了摸手腕上茶杯青釉同色的玉石手环:“说你。”
…我真是无法想象y先生和她见面谈话时的心情。
我的母亲叹了口气,她叫了我的小名,就好像我还是个孩子:“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
担心我不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吗?
原来他们还是担心的...看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以为我已经令他们绝望了。
“你和我们一点都不像”,她补充道,“你还不听话。”
我觉得头疼。
说实话这些年来我常常会想,我的父母--他们不是第一天用这种温柔如水大家都父慈子孝般的“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我给了你一切,连正确的选项都摆在你的面前”的态度对我,并在我打算绕开的时候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一副“你真是不懂事呢”的表情来决定我的决定。
他们在告诉我日记是用来记录一天发生的事情与种种思绪后每日偷偷查看、在我十二岁前差人送我上下学,而十二岁后显示告诉我:“你长大了,这是你独立的第一步”,然后派人跟踪及记录我上学放学路上的一言一行、他们给我安排了“好朋友”,调查我“好朋友”外的人际关系,为我决定学校、文理科,还打算为我定好了大学与专业...之前的十几年我不知我是怎么忍过来了,可是在成年以后--尤其是是遇见y先生以后--我觉得我有点忍不下去了。
我想不起往前二十年我的身边有任何人,能活得像他那样坚实可靠,那样懂得自己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我们有能力让你听话的,只是亲子一场,我们也不愿让你过多为难”,恍惚之间,我面前的女士还在不紧不慢地说,“你在上大学时在外面住过的房子,包括你们现在住的房子…小y也真是,这么大的人了,连个房子也没有。”
y先生才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两年就有家上市公司,前途无限,没买房子是因为我让他住现在的房子。
“说是要办公司,公司也小”,她似乎看出了我想说什么,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垂目轻拨杯沿上的茶叶,“但是很努力——这点自然是值得嘉奖的,只是平时也未必有多少空闲陪你。”
我觉得我好像又明白了一点,所以他陪我的时间少我应该谢谢谁。
她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随意般说了几个名字,我知道这些年在站在那个位置,她说话从未随意,刚刚提到的都是他们那个圈子里同我平辈的女孩,上大学前约莫见过几个,千篇一律到难以给我留下印象,若非其中几个近年来以“名媛”的姿态上了几次y先生常看的财经杂志,我怕是此刻根本不可能想起来。
她见我不为所动,倒也不意外的样子,又说了几个男孩子的名字。
其中居然有我的那位友人。
“你若是真的不喜欢女孩子,妈妈也是可以理解的”,她真的很为我着想,“可是为什么是他呢?我不是说他有多不好…只是你们长大的环境完全不一样,他怎么会理解你呢?”
“你怎么会理解他呢?”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
“小楼也不错”,她继续道,“小楼还和你一个专业呢,但是人家现在也开了一个出版社,你整天呆在家里等一个不理解你、你也不理解他的人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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