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默然点头,片刻后,再度开口:“……我不知为何雩风会变成这样。”
他陷入久远的回忆,低声道:“昔年我任破军祭司时,他不过是个孩子,就住在我家隔壁。印象中他胆怯、优柔、敏感,看起来不会,也没有勇气和能力成为祭司。当年,为着铜镜里出现人脸的事,他日夜啼哭,愁坏了家人。那年商量神农祭典事宜时,我跟师尊提过此事,不知师尊可记得?”
“记得,你为此还萌生了研制操控梦境偃甲的想法。”
“原来师尊记得。”谢衣微微一笑,“还道那么久之前的事,师尊已经忘了。”
“你的事,为师没有一件忘记过。”
“是么……”谢衣心头一动,忽觉身上有些热,是阳光太烈么?深秋的日光分明都躲在云层后,苍白浅淡,若有若无,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热的。
是沈夜的话,令他心头隐匿的温度攀升。
那句话沈夜说得波澜不兴,仿佛天经地义,然而正因着这份平淡自然,反倒更显深刻,似乎他铭记关乎谢衣的点点滴滴是那样顺理成章的事情,连为此感到惊讶的必要都没有。
“不信么?”当他心头存疑,沈夜接着道:“你还说,若有朝一日去了下界,要送小曦一件最好的礼物。我问你打算送何物,你却说要暂时对我保密……”
“确是这般回答的,我也记得。”谢衣叹道:“那件礼物我已准备好了,只可惜阴差阳错,终究没能送出去……请师尊恕罪。”
“无罪,更无须恕之。”沈夜垂下眼帘,兴许是提到小曦的缘故,他看起来突然有些萧索,细微伤痛攀上他的眉梢眼角,提醒他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分明才数月功夫,一切却已像久别的故梦,她软软的声音还回荡在沈夜耳边,那一声“哥哥”却再也听不到了。
“哥哥,哥哥在哪里,小曦就在哪里。”
这茫茫世间,除了初七,便只有这饱经伤痛与折磨的小姑娘,能够全然信任地将她的未来交到沈夜手里。
她是那样可爱,就像流月城中最稀罕最娇美的鲜花,可是这朵花未及盛放,便已在命运的暴风雨中凋零。
“你问雩风为何会成为巨门祭司……”收束沉浸在回忆里的心神,沈夜深吸口气,继续方才的话题。
他突然生出一丝挫败的情绪,竟不敢令自己放肆地去想念小曦,想念这个死在自己手里的唯一亲人,那会让他感觉到和过去越发不同的凄楚与黯然。此时、此地,在这座因他命令而遭受过大难的村寨里,似乎正有许多亡魂在飘摇,它们围绕着他,絮絮低语像无数冰封的针刺将他紧紧包围。
亡魂们剥开他高高在上的灵力甲胄,令他的罪孽在阳光下一览无余,而这些毒针般的话语,则被一根根打入他骨髓深处。
丧亲之痛,感觉可好?
大祭司可喜欢这寒意?
既然大祭司也有亲人,可否愿与我等同乐?
生是苦,死为乐,横死之乐,俗人怎会明白?
少年夭亡,最是有趣……大祭司可喜欢?
“师尊?”察觉沈夜似有走神,谢衣忍不住唤他一声。
第21章
沈夜微微一怔,着力压下那些似有似无的声音,接着道:“雩风虽性子怯懦,但非贪生怕死之辈,不甘庸碌,只能被人看护着。他幼年见你成为破军祭司,又助他不惧那魔影,一直对邻家的谢衣哥哥推崇备至,十分向往祭司一职。神殿挑选祭司后备人选时,他也勇敢地报了名。导师问他为何想学法术时,他明知你已叛逃下界,提你是一种禁忌,依旧回答导师说……说希望能像破军祭司那般厉害。”
原来如此。
谢衣听着这话,心中不由百感交集,然而想到雩风当日行径,依旧是一样的可恶。
“如你所言,他生来敏感、胆怯,遇事优柔寡断,听教导他的师父说,为这些性格中的弱点,他受过不少训导。兴许,为刻意制服自己的弱处,他才让自己成为了骄横轻慢,做事冲动的人……而这些矫枉过正,终究又害他丢了性命。”
因为软弱,便用骄狂来扭转;因为优柔,便用刚愎来掩盖;因为格外敏感,便用不必要的浮夸来堆砌自尊,这样行为自然是幼稚的。
“雩风的天分潜力皆不如你,更不如你刻苦勤奋,心无旁骛,他总被许多思绪困扰,既有为族民出力的想法,又挣不脱登高位以受人憧憬的虚荣之梦,越发矛盾挣扎,也就越发助长他往另一个极端而去……”
沈夜声音低沉,一句句说来,仿佛翻开了一页页泛黄的书册,每个字都带着已湮灭的陈旧味道。这当中许多事,谢衣也是第一次听闻。
待沈夜说完,他忍不住道:“这样……若我不曾离开,一直以他邻家哥哥的身份教导他,或许他不会成长成这般模样。”
“也难说,这原本就不是你的职责。”
人生往往面对着许多条路,选择要走哪条时,都是发于自己的内心,而非由别人规划,即便受人强迫走了另一条,也是自己放弃了挣扎反抗的缘故。一切因果皆是自己所种,而路的终局不过自作自受,走到终点再抱怨谁领你走错了路,那半点用处也没有。
既做下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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