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静得出奇,连呼吸都低不可闻,心跳反倒要显的嘈杂。
这样安宁的近乎慵懒到什么都不愿思考什么都不用去介意的时刻,叫江雪迟钝的大脑都难以运转。梦境中那只纯白羽鲜红冠孤高又散漫到极致的生物还残留着印象在脑海,茫然中恍惚回到最初随主人在山中清修的岁月,立足于雨后晨光中远眺小田原城外大片大片的农田与庄稼,穹宇清如碧水,水面有鸟留下的影子,一切都只有在梦中才能隐约窥见丝毫的美好。
奇怪的是,胸腔中并无往常般沉重到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就仿佛这一回的梦魇不是为吞噬他仅剩的留念而来,而仅是在陪伴他一道回顾那些旧时的记忆,无知无觉,无嗔无痴。
江雪忽然起身,伸手探向床头的灯盏,但是想要点灯意图被察觉的瞬间已经为身侧的人按住手。他缓慢地转过头,五指被另一只手一点点扣紧,然后被揽着腰抱回去,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颜容,透穿墙壁的微光只能模糊望见轮廓,以及额上落下的一个仿若蝶吻般的触感。
那个人站起来,走到窗前,木制的锁扣被解开的声音很轻巧,紧接着是拉窗移动的沉闷声。
看不到月亮,但是月的辉华就这么顺着空窗铺天盖地倒下来,明亮得甚至叫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都有刹那的失明。那道白色的身影就这么迎了满怀的月光,唇角微微的弧度清晰可见,侧过身时背了光,眼瞳便不是清澈如暖光般的鎏金,而是呈现出深渊般蛊惑的色泽,但是笑意却萦绕在眼角眉梢,披一身夜月之色却依然纤尘不染、纯洁无垢。
这便是——那梦中所见白鹤的姿容罢。
曾在雪原之上短暂停留的、没有任何事物能拦阻的自由的鸟儿。
万籁俱寂,没有风的夜,只有新绽的樱花立在枝头还不肯睡。鹤丸垂眸看着江雪,只是眼神交汇间那么淡淡的一眼注视心房又被揪起来。
比月华更清冷,比夜雾更凉薄,一半沉入黑暗,一半迎着光华,太过寡淡的衣发之色叫他看上去通透如幻梦般,似乎稍加碰触就会彻底破碎。冰蓝的瞳眸清澈至极,视线却没有多少焦距,他看着自己,竟像是并未触及到实质般,穿透这个身躯,不知是落入了哪一个地域。
以往会叫鹤丸蕴生怒火的无视,在这一刻却能叫他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走过去,在江雪身前跪坐下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江雪怔怔地低下头,视线在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下,大约思维仍旧混乱着以至于有些费解,本能地抽了抽手之后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来,然后又抬起头望向他。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鹤丸轻轻地说,嘴角噙着笑,“但现在……又说不出来了。”
在他说出第一个字眼的时候,江雪眼底的茫然就渐渐褪去,那股漠然得近乎无情的气质又重新回到这身躯之中。
因梦境而施加的温柔与顺从失了效,眼前才是一切的真实。
意外的是鹤丸心中并无多少酸楚,或许是他很清楚罢,要打动这个人是件多么艰难的事,即使你已经知道——你存在于他心底。
“你要问我因何会恋慕你,我也说不清……看到你就觉得欢欣,视线不能离你左右,你的影子就越来越深再也抹不去。”鹤丸这么笑着说,“原本我以为,这世上最难的事是让你回应我,现在我觉得,难的是……叫你高兴。”
爱得浅的时候,想的是自己能不能得到,爱到至深时,担虑的却是对方是不是拥有。
他可以自私自利地的只寻求自己的感觉,但整颗心都已为这个存在所折服,再高傲的灵魂在这样的爱恋面前都要卑微到屈膝,满心满眼都是对方,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一切。
“刀也是那样贪婪的东西啊……”白衣的太刀感慨着,低下头去亲吻他的手背,那串鲜红的佛珠在腕上一圈一圈缠下来,在一片素色中显得分外艳丽,“得到一点,却会想到所有,不知满足,不懂限制,锐利到一往无前,出刃即不愿空返……每个人心里都会有头猛兽,这是被理智囚栏住的情感……可是,别去害怕它,江雪。”
“积累得越来越的深的东西,哪怕封存得再严实都是脆弱的,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破绽,它就会顺流而下冲破堤坝……你害怕碰触它,甚至再还未觉察到它的存在时,你已经想要远离我,因为你是懂得的,它有多危险。”
“可是啊,它也会叫你去憧憬——因为这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什么时候你才会懂,爱情只会动摇你的意志,却不会崩溃你所有的认知?”
它蛮横但是温柔,残酷却又美丽。那是世上最难被阻拦的奥秘,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鹤丸忽然低低地说:“你是爱我的,江雪。”他控制不住笑起来,“不是错觉,它真实存在于你心里。哪怕是我对你的情感在你胸膛里长久的留存,也已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你是爱着我的。”
“你只是不懂怎么去面对,不懂怎么去表达。”
“所以……至少不要再拒绝?”
江雪静静地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很久以后终于开口,却只是轻轻地唤了声他的名字:“鹤丸。”
白衣的太刀应了声。
江雪却没有再说话。他望着对方的视线静默而用力,却不带任何意味。
忧郁是本质,冷淡是常态,却至少不是尖锐横生的冰棱,而是深渊之底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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