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林露行简直像个以ròu_tǐ为傲的恶魔。江落知道有些骄傲的女性会玩弄追求者,肆意嘲笑他们,践踏他们的心意,但她没有看出林露行就是个中高手,林露行总像是完全不懂算计,需要别人帮助、需要照料的那种人。江落骤然同情起了那个被留在礼堂的男孩子,他今天徒劳地宣泄了热情,到了明天他就会被记过,全校通报,成为众人的笑柄。
“但你至少可以明确拒绝啊!”江落怒火中烧地说道:“你跑做什么?你这样让他出丑,又给他留了希望!”
“你为什么向着他呢?”林露行垂下眼睑,低沉地说:“没想到你会为了他责备我。”
她说着话,把湿透了的头发撩起来,弯下颈子。她将脑袋伸在水龙头底下,胡乱地冲着,水声响亮地溅在水槽的瓷砖上,溅出高高的、明亮的水花。水珠从林露行耳后流下,滴进黑纱的衣服里。江落对她这种突然表现出的品性不知如何是好,矛盾极了,咬着嘴唇在小小的寝室内走来走去。林露行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她认知中的道德,始作俑者对此却表现得漫不经心。
外面的风愈来愈紧,树叶和晾晒的衣服一同急促地震颤,天边远远的在打雷,雷声仿佛灾祸的预告,江落觉得烦闷窒息,她无法接受林露行的所作所为,却又不能强行把道德灌输给她,她是旁观者,不是当事人,而且,林露行不需要道德,她是美丽的。林露行冲了一阵头发,抬起头来,脸上微微发红。江落看着她,心想,单凭这幅湿漉漉的样子,那男孩就会饶恕她。
“我不想被他痛恨。”林露行走到床边,用挂着的干毛巾包住打湿的头发,几乎是天真地说:“主意是我出的,如果我拒绝了他,他就不喜欢我了,他还会恨我,因为我让他难过。也许我的虚荣心很重,江落,我做这一切都是出于虚荣。确实,高二下学期,有人为我打过架,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休学的,我不会为了因为我打架的人休学。”
“你不拒绝他,他以后会更加恨你的。”江落扭过脸,脱口而出。
“何以见得呢?”林露行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清楚这些事吗?江落。”
“……我不知道。”
与林露行相比,江落对恋爱一无所知,她没有了底气。林露行在她身边站住,动手解开了江落在脑后扎成马尾的长发,手指轻轻掠过她的后背,长发乱七八糟地散落在肩膀上,江落闻见一股浓重的潮湿气味,不禁感到十分厌恶。
“你要洗洗吗?”林露行问道:“趁现在没人用热水,热水很足。”
这场争论结束了。江落沉默地学着林露行的样子,走到洗漱间打开了水龙头。她弯下腰,把脑袋凑在水龙头底下,最初流出来的水是冰的,冰冷的水从咽喉汩汩流过,江落猛地哆嗦了一下,宛若从梦中醒来。
“你会原谅我的。”林露行在她身后说道,声音很小,江落难以确定这是不是错觉。
江落洗头发的时候,林露行坐在椅子上,把手机拿出来玩。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如黄昏时分一般晦冥,室内虽然点着灯,仍不甚明亮。江落在水流里睁开眼睛,林露行坐在一片昏黑中,手机的白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表情似乎异常冷酷。林露行的形影在流水内扭曲了,变成了一个江落完全不认识的人,换言之,她过去认识的林露行并不是真正的林露行,从此刻起,江落才得以窥见她的全貌,真正领略了林露行的魔力。
林露行固然很漂亮,但这漂亮总还是属于常人的漂亮,林露行那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却超越了她的容貌,到了不平常的地步,使人无瑕顾及她的外貌,只为她的一颦一笑紧张不已。她的漂亮只是诱饵,是别人注意她的前提,而她自然散发出的魅力,那些无法捉摸的行径和莫名其妙却又撩动心弦的言语,才是致命的所在。她的魅力就和灾祸一般无可抵挡,所向披靡。
过分的魅力往往使人产生灾祸的预感。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古老的词语划过江落的记忆,在水雾中清晰起来,明确起来。她想起了上古时代的祸国之女,那是褒姒。江落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确信褒姒的故事是真实的,即便原典出于史官的捏造,可是,在这片土地上一定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故事,说不定从古至今一直发生着。江落窥视林露行的脸,她毫不怀疑地相信这就是褒姒,是褒姒式的忧郁和褒姒式的妩媚。林露行永远坐在那儿,端正严整地坐着,两手合在一起,薄薄的衣料严丝合缝地盖在洁白的胸脯上。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望着所有人为她发狂,好像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做出这些荒唐行径。她不笑,偶尔她也会笑一笑,但不是为了什么人而笑,不是为了鼓励和嘉奖他们而笑,所有人,包括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她在笑过之后马上又会挺直脊背,重新变得冷淡,于是大家发狂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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