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欺君了!可你又当的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啊!”最最刺痛他的话,就这样冲口而出了。
光绪想要反驳,张开嘴,却一个字都吐露不出了。良久,他放弃了抵抗般,低声呢喃道:“是……这么多年……朕当的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啊……朕宁愿自己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不做这个皇帝让朕做什么都可以……可为什么……偏偏是我……”
兰琴心痛到无法呼吸。
“看着我,”触碰着他冰凉的手,兰琴以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道,“你看着我!所以后半生就这样了吗?就甘愿这样任人摆布一辈子了吗?你的那些,那些拼命想要实现的东西就都不要了吗?”
“……”光绪眼中好像有迟疑一闪而过,又迅速黯淡下去。
即便是从幼小时期就失去了父母的陪伴,即便是婚姻无法自主,他依然对周围的人与物抱有爱仁之心。曾经,曾经,即便是在最最黑暗的日子里,他那看似冰冷的外表下都涌动着太阳般耀眼的火焰,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都在持之以恒地前行。可如今……
空有一腔抱负,甲午败了、戊戌败了、庚子也败了。若水三千,终是负了这一瓢饮。
“……不想要了……拥有过的,都……失去了……”气息紊乱地倾诉着、因过度激动而噙满了泪。家国之难,母子之情,主仆之谊——眼前这曾十年来朝夕相对、曾舍身为自己挡下那一刀的人,也都不过是个骗局。终死心般地闭上了眼,“连你也……”眼泪瞬间滑落。
兰琴再也无法忍耐似的,伸手捂住他颤抖的嘴,打断道:“珍主子若在天有灵……如何心安……”忍耐着咬紧了嘴唇,似是要渗出血来。“别放弃啊……别这么轻易就……”
光绪像是忽然被什么震慑住了似的,呆呆地看着兰琴。
小兰子。
“你是……你是来……”被捂住的双唇模糊了言语。滚烫的,大颗大颗的泪滴,掉下来,滑落到兰琴的手上。
仅存的一丝理智都要被疯狂侵蚀殆尽了,兰琴用尽全部的力量撑住自己,缩回了手。生生将心房里的野兽埋葬,兰琴闭上了双眼。
“万岁爷……”
光绪摒住呼吸,一动也不动。
求求你……撑下去……。
忍著痛苦,生生把已经冲到唇边的话咽下。只是静静地,階越地,俯视着他。
是了,这便是最后的最后了。
將涌上來的感情用决绝的刀刃全部斩断。深深凝视着所爱之人,兰琴重新带起冷酷的面具。
“撑下去的话,到那一天,你就可以杀我了……”
像是给自己判了死刑般的。
“用属于你自己的权力……杀了我。”
光绪胸口一紧。为何。连为何都无法思考了。心乱如麻。或者,是心如刀绞。
兰琴把給自己的判决融进让人心碎的微笑里。起身下马蹄袖,双膝跪了,叩首在雨霖铃的南海之畔。
眼泪划过脸颊。
然后迈开步伐。
至终都沒有回头。
两宫回銮后的次月,太后懿旨著兰琴革职出宫,永不续用。
兰琴明了,若留自己在身边,珍妃的坎儿她心里过不去。
临行前,慈禧叫他到身边独对。
小兰子,我对你怎么样啊。
老佛爷对奴才,那是菩萨对众生的心……再慈悲不过了。
那你心底里头,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老佛爷……奴才我,这大半辈子,都是您宫里的小兰子。
慈禧笑了。我明白你的忠心。可我不能留你了。
放得下这空荡的紫禁城,却放不下这城里魂牵梦萦的人。
后半辈子,只作他一个人的兰琴。
第8章 尾声
民国十七年的冬天。
天儿太冷,什刹海银锭桥上行人不似往常多,卖冰糖葫芦和盆儿糕的小贩都早早地收了摊。卖报报童声音机械地喊着“大公报号外……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啦!张少帅易帜啦……大公报号外……”倒也不见谁来买。
桥头有位代写书信的先生,约莫耳顺年纪,头发已花白。
举止斯文,文字流畅。待人尤为和善。遇穷苦人还会将代笔费用免去。
总有人说,他是前清的宫里人,是见过皇上娘娘的。每每有人问起,他总是摆摆手,笑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确是不知道。那个人生命的最后几载,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琴不知道,如同行尸走肉的过活,不过都是光绪做给别人看的,虽然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病痛,但他的内心没有一刻不在坚守,那层冰面下涌动的火焰依然还在,血脉中的热度持续了他的一生……
兰琴不知道,在会见外国公使夫人的宴会上,光绪居然会会情不自禁的抱起一个五岁的美国小女孩,并不停的亲吻她玫瑰花一样的小脸蛋,并在整个游园的过程里一直跟随着她。他是多么期盼能成为一名父亲,尽管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兰琴不知道,日俄战争爆发时慈禧借光绪之口宣布中立,将大清的龙兴之地划为战区时,在慈禧的歌舞宴会上,画家卡尔女士发现,惟光绪一人,总无笑容。有一次,她拣到一团皇上扔下的废纸,打开来居然看到一幅日俄交战地图……
兰琴不知道,光绪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冷若冰霜。他也曾和静芬在瀛台渡过过一段养蚕采桑的温情日子……
兰琴不知道,就在光绪走到生命尽头的几个月前,他向内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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