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京血都凉了,低声唤道:“祁奕……”
祁奕一震,两只凝固着血腥的手撑着石台,肩背开始颤抖。
他不敢回头去看苏子京。他知道自己面目扭曲,因为另一股力量驱使着他的双手,逼迫他运转魔力,五指成爪,要撕开苏子京的胸腔,让他像叶子桓一样倒毙在地。
不能啊!
不能杀他!
苏子京痛极,连呼吸也续不上了,艰难地说:“这是你师叔啊……他陪你长大,带你修行……”
这许多年里,苏子京持重,谢子寻冷淡,唯有暴脾气的叶子桓会和他大呼小喝,带着他上树下河,爬到山顶看夕阳,去市镇上买糖葫芦。
祁奕咬紧牙关,嘴里都是血腥味,泪水无声地从眼角留下。
师尊……
别说了……
求你别说了……
弟子已经尽力了……
苏子京静了一息,惨然笑道:“罢了,我和你一个魔族……有什么可说。”
他剑势一起,华光如月,安静温柔地铺满眼前天地,细密剑芒指向清空中唯一的那片云,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祁奕动也没动,被他一剑刺穿心脏,寒意伴着剧痛席卷了胸腔,然后锐利的剑锋抽出去,将伤口割得更深,再刺入。
苏子京刺了十七剑。
飞溅的鲜血在黑衣上染不出颜色,只在祁奕身下聚成一滩,慢慢地像四周蔓延。
青年倚着齐肩高的石台下滑,忽然发生一声哽咽,然后是凄厉的哭叫:“师尊——师尊啊——”
他哭得像个被拐走的孩子终于见到父亲,却发现自己已经残废生疮,再也回不去了。
苏子京手臂颤抖,几乎握不住剑,脸上不自觉地挂满泪水。
那是他养大的孩子,他的弟子,哭得千般愤懑万般委屈,一声声要催人的命。
他有什么委屈?
杀了人就得偿命,何况他是魔皇,他若活着,这人间该往何处去……
祁奕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谢罪,想为自己的无能道歉,想求师尊的庇护,想要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和痛苦,可是失力的喉咙再也吐不出字句。
他淹没在血和泪里,在苏子京面前死去了。
苏子京对着他的尸身发愣,半晌才觉出自己在发抖,而剑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留下赤红的痕迹。
他浑身骨节都僵硬地缩在一起,动一下就痛不可言,尤其是握剑的手指,生铁似的,怎样都松不开。他便用剑撑着自己,将那些面朝下的尸体一具具翻过来,擦去那些年轻面孔上的污血。
深重的罪孽降落在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收容了祁奕,今日这一切不会发生。
在他身后,一团黑气从祁奕背上的伤口翻滚着涌出,狰狞丑陋地将接触到的一切都溶蚀成黑水。
苏子京骤然回头,剑身横削,将黑气斩成两截。
它发出一声浑浊模糊的痛呼,两片断体走融为一体,拼命向外冲去。
苏子京手仿佛不受自己支配,却比刚才更快了,零零落落,转眼间翻花似的劈出数十剑,那黑气飞快地变得单薄,却始终没有消失,苏子京死死地压制着他,想将他就地灭杀。
黑气眼见逃脱不得,忽然“哈哈”大笑道:“多谢你让我摆脱这具身躯!”
苏子京眉目凛然,剑势更狠,将漆黑的气团削掉了一圈。
“你以为你杀死的是谁!就是你那整日与我对着干的小徒弟!”
“住口!”
他怒色一现,那怪物更得意了:“若不是有他碍事,我早已屠尽人族了!”
“你徒弟真是个好徒弟。”它啧啧有声,“可你不是个好师尊。”
“他还怕我杀你,宁愿以身为笼,将我缚在此处,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死。”魔气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而冷酷,“真是天真。”
苏子京的攻势终于有了一丝裂隙。
黑气趁机脱身,一去不返。
从那以后,谢子寻便难得看到苏子京露出笑容。
后来各大宗门联手攻破魔族地宫,已经化出俊美人形的魔皇对苏子京微笑:“我有一个关于你徒弟的秘密,想听吗?”
苏子京将剑尖对准那重伤垂死的残躯,漠然道:“不。”
魔皇说:“他真可怜。”
谢子寻不用看也知道师兄的神情,他将苏子京掩在身后,以更坚实的冷漠面对魔族残忍的攻心之计。
于是那个所谓的秘密,就随着魔皇的陨落彻底消散。
没有人知道当年温和的青年种下梨树时,将什么和它一起埋葬了。
只是一块白石而已,上面什么也没有。
他连一个字也不敢刻,所有僭越的情感,都安静地融化在一片空白中。
至死无人得知。
第二十三章 番外二·贺新郎
萧翎和谢子寻结契的时候,已经是尘埃俱息、诸事已定了,算起来,是他们相遇十多年之后。
这十几年里,正道保住了剩下的魔晶,将死灰复燃的魔族在次剪除,虽然损失惨重,但也算是求仁得仁。
风波动荡时不宜作无谓之举,所以谢子寻和萧翎来往多年,仍然缺一个昭告天地的典礼。
萧翎等得很不耐烦,虽然修真界大多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而他也切切实实地把能吃的都吃到了嘴里,但是缺了这么一环,总让人觉得不足。
契书还没有签,天地还没有祭,哪怕和谢子寻互换了心血,他仍然觉得不安,更何况,还有一件事横在他心里。
谢子寻不许他看自己的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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