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炎热天气酝酿着潮湿水雾。
老建筑的厚实墙壁阻挡住过多热量,因此常常即使在温度最高的正午室内也有跨越几个世纪留下的阴凉。
木架间斜倾一片淡金光流。
他抱着油墨香还没来及消散的新书依次放进不同类别,弯腰抽出几本破损不堪的旧书时,人影挡住自然光。
「怎么连后勤部都欺负你。」
六道骸半垂着眼,嘴角全是戏谑。
「哪有……」
他原本构想了十几种借口,那些借口此时却全部溜走,散失在逼仄书架间。他的眉眼仓惶无遮拦,裸|露在光线中。
「好吧,那么你还要登记破损书目?」
「是的。」
他走到长桌角落,将怀里旧书和登记簿分放在两边,开始枯燥的工作,止不住走神,笔尖颤抖着留下墨团。
坐在正对面的囚犯像在自家书房一样闲适,指尖被粗糙纸页的漫反射映照,红润通透。他是适合自然光的,这使他偏白的肤色显出生机,不像初次见面时他白炽灯下坦诚的ròu_tǐ,虽年轻健壮,野生猎豹般充满未被臃肿生活磨损的美,却被那种穿刺性冰冷光源覆上残忍枷锁,生机掩盖在死亡与机械气息里。
这所监狱会像最吝啬的动物园,蚕食线粒体,加速衰弱。
他明知不该有与自己职业背向而驰的想法,甚至与道德规范悖逆。但撒旦吸引人类的、上帝制约人类的,正是同一样东西。
本性。
无善恶之分。
善恶是文明的附属。
他是被文明世界养大的种族,如今被吸引着越发靠近边缘,前面就是深渊。
牵引他走到这里的人却一如既往地安然,似乎全不知情又似乎早就看得剔透。
这个在深渊世界中完成塑型的人。
他有着最悠久而阴暗的家族史,整个童年时代都和他的弟弟妹妹一起被用作家族的试药小白鼠。
成长起来后他独自灭掉除他兄妹以外的族人,继而开始更大范围的猎杀。
猎杀黑手党的黑手党,如同猎杀吸血鬼的吸血鬼。本身就是在善恶之外,他们的善恶体系不是同一母本。他们永远不会互相认可,继而跨过沟渠走到对岸。离开根系的树木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能站在边缘看着那个深渊,维持住最后的距离。
突然他眼前有只手晃了晃,仅仅是瞬间,但那只手皮肤的特别味道还是让他有些在意。
清淡却凛冽的味道就像杀戮本身。
「怎么?」
「你的字,」六道骸说,「再这么胡乱写下去验收的人会很为难的。」
字写得堪称蚯蚓醉酒。沢田纲吉窘迫地撕下那页纸准备重写,一本摊开的画集却被推到他面前。
「最后一张画被人撕掉了。」六道骸闲淡地说。
「从后面的对照表来看,这是那幅使文森特陷入彻底绝望的作品。」
为什么会被撕掉,难道是有人想要收藏,又或者只是为了某种用途随便撕张两百克的铜版纸?对了,只要角度掌握得好,这种厚度的铜版纸边缘可以很危险。
狱警的脸霎时苍白。
「不用紧张,我想这里还没人有那么神奇,应该只是拿去收藏了。」
六道骸轻叹,「可以理解。毕竟我也想这么做。」
「六道先生也喜欢这张画?」
「是的,不过如果是我偷了它,一定只是为了让你大发雷霆地冲过来吼着要关我禁闭吧。」
他说着玩笑般的话,眼睛里却是鉴赏艺术品的专注神色。
这一刻狱警脸颊泛红,眸子如同刚滴落的树脂,里面裹进他的面容,凝结成琥珀。
真是太过美丽。
但他并不是琥珀里的昆虫。
在他被打败的那天,他已经预见了下一次必然的胜利。
只是需要时间。
且需要满足这份醉人的贪婪。
17 200
然后又是一个冬天。
jry 06 2010 cloudy
化雪的日子里连暖气管道都湿湿冷冷,身躯滞重畏缩。
雪水顺着每丝缝隙渗进这座钢铁巨兽体内,催化锈蚀,阴暗的拐角处已经可以看见铁锈色水渍。
骨头都像浸泡在冰水里。
他们唯一一次吵架就是在这种使人倦怠的天气。
六道骸永远维持着撒旦般魔性魅力的笑容冻结得生冷严肃,而狱警眯起那双温顺的眼睛,咬牙的模样像极了发怒的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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