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隽汝只觉着老人的话句句看似简单,却蕴含说不尽的意味,说不清的道理,细想来竟是讳莫如深的高深,惭愧之下只能赔笑附和。
老人转身取出了一个长匣子,在灯下哐当打开,赫然是一把修长的琴,琴身浑然天成,修长的桐木,纹理紧密有致,琴头精雕细琢凤头,未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和着色却透出天然的流畅优美,五根泛着浅绿的冰弦颤颤巍巍,和初见那样,绝丽完美,风华盖世。
仔细看去却发现琴身有无数细如发丝的罅隙,纠葛络离布满琴身,将整把琴分割成无数碎片。
莫隽汝接过琴,咋舌赞叹:“先生真乃世外高人,竟把这琴修得完好如初。”
老人摇摇头:“不过是些表面功夫,完好如初却是不太可能,这琴跟随主人多年,已有琴魂,这一碎无法收拾啊。”
无法收拾。
这四字仿佛蕴含了巨大魔力,莫隽汝感觉眼前昏黄的光线哗然掀起浪潮,浪花堆叠之间挤出血丝,骇人之极。
一声破空的裂响,灯光倏然熄灭。
莫隽汝只感觉手臂一凉,一丝锥心的疼。
“咔”,电光火石,灯重新被点亮,也被满屋的血色染红。
莫隽汝左手插着一把狭长的剑,剑身结满霜华,逆水而寒,那把剑不是划破,而是割裂,生生刮着骨骼插进肌肉里,皮肉由此被撕开极不规整的巨大伤口。
他的右手向前伸出,骈指夹住一枚针,朱红色,拍进对面黑色劲装男子的太阳穴,深及针尾。
黑衣人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声音嘶哑:“你怎么?”
莫隽汝转动针尖,一分一分透过太阳穴,见不着一点血痕,面前的人已无声软倒,临死都张圆了眼睛,一副不甘咽气的样子。
莫隽汝冷声:“你是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里的埋伏?我只对死人放心,现在可以告诉你。”
一声尖啸从背后传来,一条朱色大蟒忽然对着面门直撞过来,莫隽汝冷哼一声,生生拔出插进手臂的剑,“嗖”地插进那大蟒七寸,身后破空之声不绝,瞬间已有三支箭穿过肩头,巨大的惯力几乎将他钉到地上。
门外灯火通明,披坚执锐的精兵眨眼之间已包围茅屋,浇了火油的箭在弦上拉了满月,燃着明晃晃的火光。
一声断喝——“拿下!”
青色的衣,象牙骨的扇,温润中暗藏精芒,正是天涯城城主余攸之。
且看那余攸之三军之前便一扫伴随莫隽汝身旁的灰暗,率领兵士进退有度,亦步亦趋到莫隽汝身边步伐却毫不紊乱,恭声道:“卑职来迟。”
竟不见春风得意,仿佛他生来便是恰如其分与这个位置有缘。
果真是一枚帅才,有极了主子的范儿。
莫隽汝定下几分心思,暗自佩服夏殒歌眼光毒辣,手段高明,竟将这等人才收入自己麾下,然念及余攸之对夏殒歌重重猜忌,不免有些黯然。
肩头的箭仿佛在血肉里跳起来,突突的疼,莫隽汝冷哼着拔出来:“城中布置怎样,莫要漏掉一个”
梅花节,龙骧将军莫隽汝下令全城开禁,与民同乐,只是一个幌子。
为的是,收进蠢蠢欲动的宸军奸细。
半个月前,燕平率八万大军伏击宸军送往封游陵的粮草押运军队,此时的宸军已然弹尽粮绝,寒冬腊月冰冻三尺。宸军大营每天都有饿殍送出,每个夜晚都传来宸军劫掠城外民居的惨嚎声。
莫隽汝只是将那些幸存的人迁入天涯城城郊,派少部分兵力守护,却始终不发兵干涉。
他的兵力,用于防,防自己的粮运被劫,防宸军撤回本国。于是宸军只能扎营于封游陵一带宸国与胤国贫瘠的缓冲带,进退维谷。
竟是一点退路也不留。
梅花节的前夜,宸军大营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一次祸乱,一帐的数十人将其余几名饿到无力的人砍杀,分尸分食,惨白的骨沾着点点粘稠的血,片刻前用尽生命力气发出的厉呼惨嚎尚在夜空回响。
身材魁梧的宸国丞相——魏涧城,就站在营帐外,望着这惨无人道的一幕,冷不丁抽出刀将分食的人尽数砍杀,然后召集全营将士集合观摩,末了将其尸骨焚化成灰,从此断了将士同袍相残的心思。
“这样不行,怕是再这样下去,将士们只等筹划谋反。”寒夜无眠,雪风吹起军师清瘦的袍,萧瑟冷厉。
“陈珂,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魏涧城抬头,不怒反笑。
陈珂徐徐道:“既然将士已有必死之心,攻城略地应当是不怕的,这里尚有两餐的份额,不如——”
魏涧城笑道:“果真是陈珂,本相等的便是今日。”
陈珂低着头,上瞥的眸光却雪亮逼人。
他当然是知道的。
早在孟舟叛变,他们一道在远山观摩了莫隽汝操练翰州将士,军容整齐,上下一心,甚至到了不认天子只知龙骧的地步,他们都知道,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将是他们难以想象的对手。
而扼杀的唯一时机,便是内乱之后两败俱伤的时候。
虽说在夏殒歌帮助下,莫隽汝收拾得很轻松,却还是损失了近三十万兵力,虽说莫隽汝为防外患有所准备,却总是伤了几分元气。
魏涧城也是这样一步步从流亡贫民位极人臣,自然知道对时机把握的重要性,况且他在朝中一手遮天,等着拿他错处的人比比皆是,若是班师回朝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又何尝甘心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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