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爱慕或许不恰当。他在云渊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没有诸多束缚的另一种可能。云渊自少年起便被吹捧容貌才华,可在陆危楼眼里,再倾世之容、再惊世之才,不过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只要云渊仍旧是那般自由,仍旧是那般潇洒的性子,纵使生得再平凡不过,他想自己也会动心。
起初他在云渊身上找寻着自己的影子,可目光停驻在少年身上许久之后,陆危楼终于发现了他们的不同。
他知道自己心悦于少年的气度,欣喜于他的野心。所以邀着少年前来战场,唯愿倾囊相授。
陆危楼倒是没想过那个人能这般心狠决绝。万千士卒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个符号,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似乎也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云渊看似沉沦享受,实则在冷眼旁观,毫不动容。
陆危楼惋惜云渊,所以敕令他离开战场。他理解青年,这世上没有谁能要求谁伟大到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纵是他陆危楼,不过是欠天下人、欠袍泽欠的太多,难以偿还便以命相抵罢了。
他曾想过放云渊回到那个他如鱼得水的文场之中,他陆危楼何必要拉着一个没沾过血的孩子来面对骸骨哀伤,又何必要拉着对方来担着人族这沉重不堪的担子呢?
但是青年终究是没有走,他以为自己是在激他,其实云渊若是想走,他陆危楼绝不阻拦。
然而他不否认听闻青年想要留下时,他是开怀的。他既想要将云渊引导到自己的道路上,又想要那个人活得随心所欲,以至于自己在矛盾中挣扎,终究是愈发放纵云渊。
而不知何时起,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都城,陆危楼发现自己总是在看着云渊。甚至听到青年淡淡地说出些或嘲弄或嚣张的话语,他都忍不住溢出笑意。
那时他以为自己是爱惜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可后来想想,世间天才不知凡几,自己为什么独独对云渊上了心。
对方那执拗的、浑身是刺的模样,在他眼里竟可爱的过分。
云渊一战成名,考场惊圣,“鬼才”、“国士”的吹捧声开始沸腾,将单薄的青年淹没席卷。世人皆知云渊潇洒不羁,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他就像是潜龙,骤然一飞冲天,空降七国七子之首。
所以他们约了他去中央战场。陆危楼看着青年鬼策狂谋,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人算计着整个战场。云渊总是以少胜多,连连大捷,可是当年那双白皙修长的双手,不知不觉间满是血色。
随着战功而来的是愈发响亮的声名,是国试榜暂列第一的荣耀,以及圣人们的传令。
陆危楼不知道云渊有没有想过,他所做的手段虽然隐秘,却瞒不过高高在上的圣人。引诱袍泽自相残杀去搏一个可用的军心,若是士卒发现定当哗变,他陆危楼甚至可以直接将云渊驱逐,败了青年所有的谋算。
到底陆危楼选择了沉默,他冷眼旁观着,竟不受控制得做出了自己以为永远不会做的事情——他暗中帮青年压下了圣人们的斥责之书,没有提及分毫。
他告诉自己青年亦是为了大义,只是磨砺的太少,他告诉自己是他将青年带上了战场这条不归路,他欠云渊的。而这般做的结果是,自己的腹部被刺了个对穿。
更可笑的是,当对方透着血腥气的嘲弄话语传来时,他甚至产生过拥上去堵住那喋喋不休的薄唇的冲动,晕倒前也不过是满心的无奈。
也许他陆危楼真的疯了吧,不知不觉模糊了大义与私情的界限,不知不觉对青年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所谓的袍泽所谓的一见钟情。他非但没有改变云渊的念头,反而被青年带的万劫不复。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深切地爱慕着云渊,或许今后不该再与对方出现在同一个战场。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会再低到何等地步。
然而许是盛极必衰,许是月满则亏。云渊竟在名满天下之时入了魔。他是七国七子,是无双榜榜首,是国士榜最年轻的存在,亦在国试中功勋卓绝,一骑绝尘。但入魔之后,往日的光辉只会悉数化作骂名,陆危楼听闻这则消息生生捏断了兵器。
他信任云渊,一如信任自己一般。他不觉得云渊脆弱到因为三年之罚怒火攻心。陆危楼很早以前就发现,云渊全然不在乎什么权势金钱,也不在乎什么声名荣耀,怎会为了那种东西入魔。
他气云渊所为,气的是青年怎么舍得离开人族,这里有他的友人,亲人,还有他的归路。
后来的后来,陆危楼明白一切时想到,那人根本不是在玩弄各族,而是在一步步逼着自己走向无边的孤寂。
明明只要他愿意,有无数种方法做得更加圆满,云渊偏偏选了最激进的一种。
也许云渊从来不是什么陈酿,而是一壶烈酒,还未入口便已灼得人遍体鳞伤。
他生得太过璀璨,活得太过耀眼,又最爱把自己埋入深渊之中。
云渊总是以自己的方式了结了一切。他就像是逼着自己在行走,全然不顾前方是悬崖绝壁还是万丈深渊。或许说,他知道前路坎坷,反而乐在其中。
陆危楼不知道云渊意没意识到,他是想自己毁了自己的。
青年一方面书就着惊世之文,做着古今独一无二之事,一方面又吝于解释,宁愿背负骂名,仿佛在赎罪,仿佛在自虐。他从来猜不透青年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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