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话一起挖出了自己一生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往。
他和叶从云本来比同胞手足还亲厚三分,等年岁渐长,华枕云从交会的眼神中看出叶从云掩饰不住的憧憬和焦躁。这种痴态对华枕云来说并不陌生,他知道自己是个极英俊的人,只是除了外表,他的家世、禀赋、才华也都格外出众,以至于对耽于美色的人和仅有美色的人有天然的唾弃。华枕云曾试着冷落叶从云,却烦恼的发现这只会让师弟在求而不得的无眠的深夜用自己头脑把更多出乎意料的感情强加给自己。偶尔华枕云也会出于纯粹的情谊对叶从云做出亲昵的表示,他天性的心软和反复无常反而被叶从云视为一种手段,于是义无反顾的沉浸在脱离现实的崇拜中。
他们的师父平日更偏爱有天赋又刻苦的叶从云,但女婿的第一人选仍是华枕云,自然靠换血活下来的也会是华枕云。虽然师父的女儿不算理想的妻子类型,华枕云仍当场答应。叶从云跑他屋里几乎把能砸的都砸了,华枕云也不心疼那些东西,任他闹,偶尔语气冷静的说几句,叶从云反驳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终于痛苦的大喊一声。
这件事华枕云没放在心上,完婚后他开始等待掌管神无谷的那天。这时叶从云又跑出来,说既然自己注定要被换血,想看眼换血的药引方子,这样死也死的明白。因为说不出缘由的愧疚,华枕云偷了存放着药方宝库的钥匙。更难以启齿的是,叶从云居然用药迷晕华枕云,让他与师父换血。被挟制得无法动弹的谷主,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到女婿身上,气得当场咽气。
华枕云无法说出岳父真正的死因,只好说是叶从云欺师灭祖,并对外谎称自己毒素未解。他找叶从云要药引却遭拒绝,两人言语失和动起手来。
“我顾及多年情分,叶从云却死不回头,还给我当胸一剑。我为了消受他这份情义,二十多年被伤口折磨的生不如死。只因为我拒绝了爱慕,现在就被这黄口小儿一口一个错在先,我有什么错?接受别人的爱慕才不算错?或者说激起别人的爱慕就是犯罪?任何事只要出于‘爱慕’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收获同情与原谅吗?”
华枕云心口疼得仿佛伤口开裂,儿子黑白不分,把他多年来的在心里反复掩埋的腐烂往事炸得血肉横飞。
华天弼看着常年像是无欲无求的父亲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懊悔之下更感到新奇,一时间连朱染墨也忘了。他站起来扶住华枕云的手臂,问:“爹,您怎么了?”
华枕云很快冷静下来,只是声音透出疲惫:“换血的药方我找到了,原来被叶从云藏在集灵剑的剑心里。我已经交给生地堂,大概两天后就能配好。现在正好有两个会追蝉心法的人,你想和哪个换血,自己决定吧。”
第8章 第 8 章
乔忘紫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地牢里欢度春节,他和朱染墨所在的地方又脏又臭又潮湿,墙上仅有的小洞告诉他,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夜。
朱染墨没把肩膀的伤放在心上,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这寒冬时节,天实在冷得厉害,他倦然靠在墙角,看起来熟睡着。
乔忘紫在口袋里摸到了那条蝉翼纱,他早就该拿去当了,可因各种缘故一直保留在身上。这片纱在月光下仿佛雾霭,只等着有天被风吹散。这为了消亡而生的雾霭化成有形的东西,飘到了朱染墨冻得青紫的手背,乔忘紫犹豫再三,把掌心呵暖,轻轻贴了上去。
与他手掌接触的,是个冰冷却有生命的活体;被这个活体包裹的,却是一幅山水画般死寂的心。当第一次见面时,乔忘紫锋利的洞察力就看穿朱染墨那茫然的求死心。
乔忘紫天生就担负许多难以说出原因的灰暗心理,而朱染墨仿佛是把这些阴暗具象化后摆在眼前的美丽的失败证据。
不知何时起,乔忘紫内心深处开始鸣响着薪火燃烧的噼啪声,他对朱染墨寄予某种期盼,希冀他有天能为光明的东西燃起年轻的心,从忧虑中解放出来。可他骨子里的自矜和自卑阻止他踏入危险,如果踩上那就全完了……成纹就是下场。
说实话他挺怪罪成纹的,怪他活生生的将朱染墨从安于一隅的茧中剥离出来,让他的阴暗里多了血腥的成分。
乔忘紫宛如回到了在破庙的那晚,看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随时会飞回天空一样的师弟,他克制不住哀绝的冲动,拿起那块面纱覆在朱染墨脸上。他的师弟依然那么好看,仿佛和这片雾霭化为一体,成为月、星、云。他终于靠过去,隔着面纱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
一刹四目交接。朱染墨并无反应,乔忘紫不知该怎么反应,他手还握着朱染墨的,嗓子像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刚才伤口挺疼的,现在舒服了一些,也许明天就好了。”朱染墨语气自然地说。
乔忘紫含糊地应了一声。
“原来发烧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抱我的。”
乔忘紫不解。
朱染墨反握住乔忘紫的手,说道:“我砍了铸剑门江怀璧的头,他活该。烟雨山庄的魏鹤青是我杀的,还有师父、成纹、魏奉夜也是因我而死,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还活着。”
乔忘紫眼睛久久望着他。他终于攀上悬崖峭壁,情愿牺牲生命去捕捉流星飞掠般刹那的美。乔忘紫吸口气,吐出三个字:“我对你……”
朱染墨晕开柔软的笑,仿佛变了一个陌生的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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