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领悟了他的表情,这才在唇边拉了一丝笑:“皇兄有何‘妙计’?”
待家宴结束,兄弟两人回万岁殿继续饮酒。此殿为天子寝殿,摆设甚少,屏风帐幔亦也不见金银宝珠装饰。御炉中金刚炭烧得正旺。两人议定明日召见李元清,又再提张洎。赵光义对南唐数位名士颇了解:“此人开宝三年曾出使汴梁,结交了不少朝中人士。闻他将在京听到的唐朝故事编成一书,名《贾氏谈录》。朝中诸人皆赞其文采清丽,又通道释虚无之理。清谈亦亹癖可听。”
“清谈?魏晋已过数百年,他是生不逢时。”
赵光义笑出声。器度非常的大宋天子竟对一句“其知一也”耿耿于怀:“皇兄何须在意,这世间又有何人可与你比拟。”
这是肺腑之言。神州千年,历数次分合。天子在位第十六年,混一六合之势已清,此绝无仅有。
“这话该罚,听多了朕就当真了。”兴致一来,大笑着一手握酒瓶,一手禁锢住爱弟的头,将酒灌进对方口中。知二弟陪他喝酒有些勉强,稍顾及了些分寸。
殿中正暖,这一大口酒下肚赵光义顿觉身上发热。欲整整被长兄弄乱的衣冠,手至额边并无一物,才想起喝酒前小帽已摘掉了。再听长兄问:“依你看,江南降君如何?”
所幸没醉到将陈叔宝那首亡国音念出来。
此问中有忧虑。江南实在多事,且不提数个亮出骨鲠的降臣;故地负隅顽抗的火星。单论今日受降仪——按惯例,宣德门上仪式结束后天子御乾元殿见降王。降王从东面台阶入大殿,趋至御座下跪地谢恩。但李煜脚下轻缓,绝不算“趋步”。
待其俯首跪拜,天子问:“你可是江南国主?”
乾元殿可容数万人,此问过后,可听针落,李煜却不出一言。 确定等不到回答,天子命赐冠服,宰相再率百官称贺。
群臣说李煜沉默是因“见真龙,战栗惊惧不能言。” 天子却省去了赐宴降王这一步。
他真是喝多了,思绪都涣散起来……
赵匡胤还未尽酒兴,共酌之人竟已睡了。放下酒瓶,起身将爱弟扶起,一众黄门顿时围了上来,他也不松手,直至殿外才让黄门接手。
按汴梁城中旧俗,自正月一日年节起,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内城中诸多街巷皆结彩棚,铺陈甚众。月如蛾眉,街巷中行人极多,纵观关扑,入酒馆饮宴,贵贱无别,亦有妇女。士庶口中之重仍是受降仪,天祸中华,帝王膺命,辟新朝,扫劲敌,这必流传千载。得以见证这一刻,幸甚至极。
他们口中的天子正在寝殿中独酌。
今日赵匡胤实觉不顺。金陵一仗拖得太长,论历代一统之难,他可勉强忍受。五十万大军终为他献上三千里烟雨江山,被俘的国君却带着新词一路北上。
且不提这词让他不悦,今日乾元殿上,素服降君双目乌亮,肤色玉耀,有不胜衣状。群臣皆言降君因惊惧不敢有片语。赵匡胤阅历无数,他看得清楚——素服下的身体紧似拉起的弓。
世说江南秀丽如画,温懦似水 。待他真正握有它,掌心尽觉荆棘。
这些刺,他要一颗一颗拔掉。
四马车驾出宣德门入御道,卤簿甚众,所经处肃静一片。有数官执红纱珠络灯笼,光极柔和。此车墨色,建九旒,城中人皆知是开封尹。本该在车中睡着的赵光义,正睁开双眼,揭开身上锦褥缓缓坐起来。双目清明,并无醉意。
城中喧闹不停,皇宫西侧一处宅第朱门紧闭,院内静寂异常,毫无佳节喜乐之意。一屋轻灵飞檐,屋内烛火昏暗,一女子妍容秀骨,云鬓蕊黄,正将怀中锦裘披在一人身上。那人已极醉,头顺势靠在她肩头,女子轻挽住他,意甚缠绵,似白鹄交颈。
禁宫中戒备森严,今日讲武殿又与往昔不同——数百身长面大武士各执刀在手,从宫门排至殿堂,望之可怖。有一人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跨入宫门。武士齐齐盯住此人,目似剑锋。他未穿官服,着褐袍,鬓间些许白发,身姿矫健,入殿后俯首跪拜。
此人正是李元清。赵匡胤细细打量,论武将身份,此人稍显瘦弱。但其双目炯炯,亦颇英武:“朕早闻将军之名 。当时岂料亲见将军要十余年后。”
“劳官家挂念,鄙人惶恐。”
“将军在职累年,边境宴然,大有功劳。”
“蒙旧主不弃,聊以备位。边境无事,实为三代旧主之德,鄙人不敢贪功。”
赵光义在一旁悠闲品茶。 两兄弟昨已打赌,看李元清能坚持到何时。 不禁想幸而灭江南不在长兄登基之初,否则长兄没准亲自动手。
“将军如此念旧,又如此忠心,难得。”
赵匡胤语气不善,李元清也不伪装:“这两样却都无用。鄙人骸骨已朽,不可跨马,不可拉弓,辜负旧主恩德。”
“朕实觉遗憾,当年在江淮未能与将军一会。将军勇气过人,又忠心义胆,必所向披靡。”赵匡胤当然在说笑,唐国当年兵败如山被逼割地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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