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丁朗月。
愤怒的话说不出口,管明光从未见过丁朗月这样伤心的样子。
昨天那个少年死了,头颅被割走。他死在一片竹林之中,鲜红的衣袍像旗帜一样倒悬在竹枝之间,两条雪白的腿被竹叶刺穿,钉在竹竿之上;双臂则是无力地倒垂下来,血线沿着臂膀淌下,沿着掌心流到地上,像是个血色的衣袍融化了,缓缓流淌。
管明光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事情是镜盲做的。倒不是因为之前每一次发生类似时间,那老鬼都在场;而是那老鬼的杀人方法,与这一次实在太相似了。
都是极美,美得叫人心神动摇。管明光想起来上次那个凡间县丞的死,死在荷花缸里,雪白的肌肤,墨黑的头发。
但他很快想起来,任何事情都不能主观臆断——于是立刻取血占卜,然后就卜出,这是丁朗月做的。他完全不相信这个结果,然而他翻来覆去用各种手法卜了多次,都是这个结果。他匆忙传音通知了阳玄派的掌门,以及另外一个渡劫宗师,然后就来找丁朗月。接着他就看到丁朗月那样的哭。管明光说不出话来,心里怔怔的,不知道应该想什么好。
江怀霈抱着丁朗月的头,也不抬头,轻声却是十分坚定地问:“管明光?你来了?那人死了,你的反应,多半是通知了门派各个长老吧?你也把卜算的结果告诉了他们吧?”
管明光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江怀霈却接着说:“哼,你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相信他呢。”
管明光反驳:“不是的,我——”
“你卜算了很多次,是吗?结果如何呢?”江怀霈抬起头来,眼里全是嘲讽:“然后你就来了,来质问他。”
“我——我相信他不会!所以当然要来问清楚。”
“他若说不是,你会相信?还是相信你卜算到的真实呢?”
管明光很想说自己相信丁朗月,但他的确说不出口。他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确是更相信眼见的真实,甚至是不能确定的、也许是被掩盖的真实,而不是一个人的心。江怀霈的话语和眼神像利刃一样直刺入胸口,叫管明光觉得突突地疼痛麻木,眼前更是一片模糊。他只想夺路而逃。
但他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丁前辈,你真的……没有做,对吗?”
丁朗月一个字也没有说。
管明光的脸色从通红到惨白,最终几乎浑身发抖,然后落荒而逃。什么端方雅正,什么宠辱不惊,他做不到,全是假的。华明峰到竹林的路不算长,凭风飞去,也不过是瞬息光阴。但管明光只记得自己是用双脚在跑,一边跑,一边让心脏剧烈跳动。
等跑到气喘吁吁,他终于想明白,依旧是事实最重要。若是自己看错了人,那只当过去一切如流水。但在彻底弄清此事之前,他决定不再想任何多余的事情。
管明光回到竹林,重新看到那倒悬的少年之时,阳玄派的掌门、各楼长老以及另一个渡劫长老顾咏之都到了。甚至丁朗月本人也到了,他比管明光还到的早,脸上也没有了半点泪痕。只是江怀霈紧紧贴着丁朗月,站在身边轻轻扶着他。管明光回过头,不再看他们。倒是江怀霈回过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镜盲也到了,混在一堆普通弟子之中,与褚氏兄弟站在一起,抱着双手说着什么话。
事情很糟糕。不管是掌门,渡劫长老,还是各楼长老用阵法和法宝测算,结果都是——是丁朗月杀了人,取了头颅。这事情与先前几次不同,被杀的是一个凝虚境宗师,理应有元婴存世。然而不管是宗门内存放的本命灵源,还是各种身外化身、心血感应,都通通昭示,那少年从肉身到元婴,都已经彻底死去了。且魂魄已入轮回,无法再问。
第二十四章
包括管明光在内,阳玄派这一片平时清幽肃静的小竹林里,一时来了三个渡劫前辈,十数位凝虚长老,数十位化神长老,以及更多的优秀弟子。人很多,但没有任何人说话,整个竹林里只有风穿过竹叶激起的飒飒响声。他们安安静静环成一圈,不约而同地穿着深深浅浅的灰白色,绕着中心那一点可怖的艳红色,肃然而立。
阳玄派的掌门年事已高,凝虚境大成的修为也耐不住无情的岁月和青年俊秀陨落的打击。风吹过,掌门霜白的长胡子颤颤地飘动,掌门层层叠叠的厚重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眨眨眼,蓄积了长久不敢流出的眼泪终究沉痛落下,不再挡住模糊不清的视线。他用尽全力,说:“拔剑!奠!”声音不高,甚至还有些沙哑,但却十分的坚定。
数十寒锋瞬间出鞘,如此齐整,如此凛然,肃杀之气在刹那之间斩断了所有纠缠不断的思绪。阳玄派门人各个双手捧剑,高举过顶,然后深深鞠躬,向中心的尸身俯身而志哀。
还站着的,瞬间只剩下两个人,镜盲,还有丁朗月。他们在哀痛、悲愤的人群中巍然独立,像是天翻地覆、哀鸿遍野的人间里犹自矗立的雪峰,冷然看着世间,仿佛永远没有感情,永远没有变化。那些俯下身的人,逐渐聚集一股气,又缓慢又沉重,然而时时刻刻都在积淀、蓄力,环绕这两座雪峰围而不攻。
举世之间,哀兵必胜。这气场越旋越快,越积越深,像北天苍穹上亘古旋转的星辰,像幽界地渊里永久回荡的哀歌,一步一步,向着他们的核心逼迫而去。这是质问,这是痛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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