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其实挺笨的。
他是真有本事,可总把自己关在山里算什么呢?人世卑如草芥,若不能活得逍遥自在,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啧。
客人离开时,师父是从来不送的。试想杨柳码头,夕阳桥下,大侠们抱拳互道一声“后悔有期”,从此踏马扬沙,孤尘万里,只余天上一轮圆月对影为伴,何等侠意快意呵。
可他一说话,我就觉得心烦,他一路唠唠叨叨,我不知踩断多少枯枝败草——从辉煌的王城,到喧嚣的人海,从寥落的孤山,到古寺的落梅……洋洋洒洒,让人严重怀疑一个人怎么能说出那么多废话。我想他一定在师父那里吃过暗亏,所以变着法子来折腾我,最好把我撺掇出山,以实现杀人诛心的邪恶目的。
我见他走在前面,似已忘乎所以,便忍不住想捉弄。我打定主意,快步向前,装作不经意地拂过他的腰带,笑嘻嘻抬起脸的瞬间,三寸来宽的剑鞘已落在掌心。剑方离开,他便转身,然而未及转身,我脚尖一点,急速向后退去。
他骤然脸色一变,大步而来,指尖簸张,反手扣我的肩膀,我伸臂欲挡,只喀拉一响,胳膊竟被瞬间卸下。
剧痛激得眼前发白,我惨叫一声,脚下踏空,顿时栽倒。眼着地面逼近,我旋身一拧,堪堪稳住身体,却是以双腿与后背为支撑,身体拱成桥型。同时剑鞘倒转,朝他下颚刺去。他挥掌相隔,不动如山,手掌牢抓鞘身,便要来夺。我强忍住疼痛冷笑道:“还给你了。”说罢运气于掌,手腕一翻一转,猛的将长剑挑飞六尺。他起身便夺,我顺势一个倒转,出脚如电,大喝一声,紧接着手臂青筋爆起,如鹞子一般冲天而起。
长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向下坠落。我抢先一步抓住剑柄,骤然风声大作,千虹照雪。
他的手扣住了我的脖子,可我的剑锋也贴上了他大腿。我能看到他眼中凝聚的杀气,聚起的劲力紧逼骤急的脉动,勒得脖子生疼,我的手捏得越发用力,划破单薄的布料,贴着肌肉喷张的皮肤。
关键是他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下一刻我们同时分开。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几步蹬上树,忽感到手间一空,顿时僵硬。抬眼便见他握着佩剑甩了个响亮的剑花,郑重收回腰间。铿锵一响,目光如刀。
“人不大,胆子可不小。若是换成其他人,你脑袋早就分家了。”他不紧不慢,带着玩味:“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他做什么,与我这山野小子和干?却是脱臼的手臂软绵绵的垂在身侧,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我不敢乱动,听见他径自道:“日有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可这个世上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总有不少妖魔鬼怪,江湖宵小,大奸大恶,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为了处理这些地方,以及这些人,就要动用一些不得已的手段。要动手段就先得立规矩,而我的规矩就是,此剑一出,必要见血。”
透着缝隙,这个血字咬得格外用力,杀气四溢。
我心里重重一跳,悟了。“呸,我当是谁,原来是贪慕荣华,鱼肉百姓的狗官!你在这荒山野地尽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莫非还以为有人为你鼓掌不成?”
他不知怎么的一笑,掀起眼皮道:“他可真养出个好徒弟啊,小小年纪便一身滑头乖戾,长大还了得。”
苍炎在上,明明是他先卸了我胳膊,却反污我乖戾。不过他长得英气勃勃,不仅没有传统反派的阴阳怪气,反而叫人莫名信服。
我道:“可我比你年轻,这次打不过你,是我学艺不精,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打败你。”
他哈哈大笑:“就凭你,三十年内若能赶上我一半功夫,我便将这剑送你又如何。”
只怕倒时候我折的可不只是一只手了。我暗想,从此练武却越发刻苦认真,除了师父给我定下的任务外,便极少出去,整日整日的在院子里练剑。
“你招惹他了?”师父问。
“我不喜欢他。”
“你既不喜欢,又何必招惹他?”
我也不喜欢山猴野狗,还不是照样扔石头玩。
然而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对师父说的。我一时语塞,胸中有什么呼之欲出,恍惚说不出个所以然,满脸烧得厉害。
师父淡淡说,“你若以为他看起来粗枝大叶,与山猴野狗一样好欺负便大错特错了。他可不什么好人。”
我深以为然。“他是朝廷上的人对吧?江湖跟朝廷不是向来不和的吗?他为什么要做朝廷的走狗?”我来了兴趣,心想要是师父跟我说什么“朝廷尽出攀附权贵之徒”一类的鬼话,我便径当做耳边风了去。
师父侧头想了一阵,又复看向我:“未必见得。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一缕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慢慢的从衣襟滑落,又被褶皱勾起,柔软的垂在肩头。漫不经心的。
……我总觉得师父把我那点小心思看的清清楚楚。但他不会说出来,反而显得我是个卑鄙小人。道道道,这些高深玄奥的玩意我是不会懂的。既然师父认定自己的道就是呆在这里终老,那就这样好了,我会一直陪他的。
可是没过几年,师父死了。
刀剑无眼,那人在比试中失了手。剑锋划破师父动脉,他捂着脖子痛苦不堪,只半个时辰就死了。
我觉得师父死的挺冤。若泉下有知,他一定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是这种死法。
我翻遍了整个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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