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的府邸为显廉洁,设在了中城的外围,比邻的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庶民,一路过去,还能听见坊市上往来迎送的喧嚣声。
唐竹猗听着那声音,突然就掀了轿帘,“此处热闹,本宫要下去走走。”
她身上为了赴宴而穿了华服,层层绕绕的,光是外面那件银白无杂色的狐裘就够这些人嚼用十年,身周又围了一圈禁军,身前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摆开的架势开进坊市里,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唐竹猗却像是有趣得紧,她还去拿了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野梨,在侍女们阻挡不及时就放在嘴边咬了口,然后随手扔开,示意侍女递给那小贩两颗小金鱼,“这果子甜,本宫带回去让阿拓尝尝。”
那小贩见她扔开野梨,被吓得屁滚尿流,拿了两颗小金鱼之后却只会不断扣头谢恩,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
唐竹猗撇开头,却看见面前药铺门前的角落里站着个六七岁的幼童,正呆呆地看着她,任凭跪在他身侧的母亲如何拖拽,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般。
她伸手挡住要上前的禁卫,自个走到了那幼童面前。
正值数九寒天,那幼童穿了薄薄的袄褂,脸上周围青白,正中却红彤彤的一片,嘴唇灰白灰白地泛着死皮,黑魆魆的瞳孔旁全是血丝,看着就是一副病态。
但即使这般衰败兼未长开的脸,都没有掩住那张脸的好看。
不知道宰相大人辛苦找来的人,有没有这孩子的一半好看。
眼光总是放得那么长远,却不知道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藏着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这若是养大了,全镐都的少女都要跟在后面喊檀郎了。
唐竹猗像是弹那张请帖一样,屈指弹了弹那幼童的额头。
那孩子后退一步,眼睛还是直愣愣地看她,满是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喜爱。
唐竹猗很喜欢他这眼神,解了自己的狐裘就罩在那孩子身上,又黑又沉的压下去,惊得那孩子又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跤坐在地上。
“拿这个换钱去治病,能活着就别死了。”
跪在幼童身侧的妇人呼天喊地地叩谢,而等那孩子挣扎出来,就只看见停在坊市口的那辆华贵的马车逐渐远去。
披在身上的狐裘还带着温热,他刚想伸手摸一摸,母亲已经急急将狐裘抢了过去,像是捧着什么圣物般高高举起,口中喃喃自语,“有救了,你父亲有救了。”
幼童站着没说话,垂了视线看在地上。
他病重不假,但母亲却并非是想带他来治病,他阿父重病在家,母亲是想卖了他,换钱给阿父治病的。
她接连生了六个儿子,却只有一个丈夫。
何况他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了。
唐竹猗被簇拥着上了车,坐在车架内点了点涂着丹寇的手指。
侍女们远远地靠在鸾车的边缘,不敢轻易出声惊扰了她,正屏息削弱自己的存在,却突然听见长公主开了口,“我们这位宰相,当真是好本事。”
这话自然没有人敢应答,侍女们无一不将头埋得更深。
车架移动后,坊市中的热闹与喧嚣恍若间重新复活。
也是难为了这个宰相,居然能这般面面俱到,连原本长公主根本不会在意的一个坊市,都呈现出了盛世之景,好似镐都城门外,根本没堵着数万灾民一般。
唐竹猗靠在车壁上,闭了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事情比她原先预料的还要更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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