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从来不缺少巧合。
他杀李芸时,没有捉到魂魄,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李芸不需要去压阵,他只是寻常杀了她,刺激刺激陆风渺。然而后来他杀辛倚岑时,也是这样。他甚至没看到魂魄。他也并没在意。
事实上,没有魂魄,就是没有魂魄,不是因为没看到。
主宰辛倚岑的不是魂魄,而是灵气与念力结为的类似于三魂七魄的灵体。
一千年,对于凡人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其实哪怕对于神仙鬼怪来说也是一样。
一千年可以孕育一次造化,或者说,可以给曾经受伤害的生灵一个机会,只要你够诚心。违逆天意也是可以的,比如成仙,比如造灵。
成仙要度雷劫,同样造灵也是要渡劫的,只不过辛峥遇上的是个情劫。
他呵护着妻子尸首千年,思念千年,寸步不离千年,这些念力与灵气,是一个聻积攒的。
他们结为了灵体,带着纠缠千年的宿梦去人间了结心愿。不经轮回,不顾一切,世上重现了一个辛倚岑。一样的笑意,一样的俊朗,一样地爱着当年的丹若,现在的赤玉。
甚至,天公难得作美,丹若胎儿的一缕孤魂经千年滋养也终于可以去投胎了,而且偏偏就还是投在这个家庭里。
他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洞房花烛夜似是一场大梦,美得如此不真实。
他轻含着她的唇,柔软,甜润。他的泪滴在锦衣上,开出一朵朵暗花。他说,咱们等了太久了。
新凉的绸面贴在如雪的肌肤上,如山峦起伏有致,霞光似的绯红一路盛开。他温暖干燥的手指温柔拭去了她眼角低垂的泪,把她搂在怀里,他在她耳畔说,不要怕。
她耳边一片嫣红,宛如春阳下的樱花花海。泪盈在眼眶里,满是娇羞柔情,笑意浅浅。
滚烫的血液时时撞击着心房,温热的喘息瞬间点燃了浓稠的空气。在幸福的顶峰,疼痛交织着欢愉。
血和泪一起落在锦缎上。
她摩着他眼角的泪痣,这是她托付一生的男人。一团火热包裹住了她微凉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紧致,火热而略有潮意。她心中忽然升起了巨大的充实,笑意如花:“润郎。”他久久看着她的眼,低头封住了她的丹唇。他柔声问她,还要吗。怀中一颤。
龙凤喜烛红泪流淌,烧灼着一夜韶华春光。**总无眠。
新婚不久,赤玉就有了身孕,怀胎十月,诞下麟儿,一切都是这样的圆满。就像话本里的故事,幸福得令人嫉妒。
也像话本里一样峰回路转。
一只披着画皮的聻在街上发现了赤玉,他知道那是自己生前的妻子。日日面对的面孔,虽然眉眼有了细微变化,依旧是那样夺目。她笑得很美,和一个别的男人并肩走着,还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她甚至为那个男人生下了孩子,他们都不曾有过……他们的孩子没见过这世界。
那女子声音很甜,唤着她身边的男子,润郎。那只聻几乎堆在街上,他觉得自己甚至站不住脚。润郎,丹若生前也这么叫他。他名峥字倚岑,锋利有余,温和不足,但他原本是极好的性子,丹若玩笑称他润郎,也就叫了下来。
“润郎,你看我们的孩子笑了。”
辛峥笑出了眼泪。好,很好,一切都好像是按照原来的样子,只是,自己不在了,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补了他的位置。
而他是个聻,聻。
他自卑。他嫉妒。他恨。杀气瞬间涤荡。
他按声不动,终于趁那男人独身回家,杀了他。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在泛着腥恶味道的死胡同杂物堆里。他把他逼在墙角。杀得很隐晦,一根细长颅钉自头颅骨缝而入,轻轻搅动,那人挣扎了很久,但还是死了。
一缕兰花香湮灭在血腥中。
他一开始还是清醒的,求他放过自己,说家里还有媳妇孩子等着回家吃饭。说孩子太小,妻子不能孤身抚养。说如果他死了,妻子也一定活不下去了。说咱们无冤无仇。
那聻听了更是怒火中烧。但是不能打他,不能伤了那副皮肉。
那人到了最后神志已经崩溃,又哭又笑满口胡言,说得却都是:“吃鱼,吃鱼,最爱吃鱼……”
他终于死了。聻有了新家。人尸毕竟不同于画皮,他很灵活,也很脆弱。他不愿去碰赤玉,他觉得她不干净,他要复活丹若,他的丹若,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陆风渺一滴血抹在尸唇上,就能起死回生。无论是生魂还是亡灵,身在何处,都能马上归位。
这是要受天罚的,罚在陆风渺身上,他的身上,他都无所谓。
千算万算,他没算到一件事,其实也只有这一件事他没算到。她记得自己的丹若,甚至记得那个没见过几面的血仇雪染,却忘了一件事。自己死了千年,他可还记得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一个鬼也会知道,一只妖也会知道,聻不能。
辛峥啊,辛倚岑,你可还记得自己长成什么样子?
可还是身长玉立,狭长眼睛笑意盈盈?可还是爱执白扇,一举一动皆若潇洒公子。你的眼角可有一颗泪痣。因为你长了这样一颗泪痣,你娘自小劝你遇事多笑笑。你一直做得很好。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笑出来。
满面笑意,恨上自己,杀了自己,披着自己的皮去杀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天底下第一聪明人。
千年积淀,一朝尽毁。
失落的灵体瞬间消散于天地浩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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