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王入京的消息并没有声张,但洛都从来不缺消息灵通之辈。程宗扬作为大行令,出城五里郊迎诸侯。等他伴驾入城,城门已经人头涌动,不少勋贵听到风声,派人前来接风。旁人倒也罢了,其中两位:颍阳侯吕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刘建则非比寻常。以辈份论,一个是定陶王的舅公,一个是定陶王的兄长;以身份论,一个出身后族,是太后亲弟;一个是皇室至亲,将来的江都王。
众人本来用定陶王年幼,不堪风寒挡走了大半客人,此时也只能按照礼仪下车见礼。
入冬之后,天气寒冷,定陶王戴的冕旒又丝毫挡不了风,虽然有盛姬和江映秋照看,也冻得小脸发青。吕不疑没有说什么,只略一见礼,让人送上几件礼物便即作罢。刘建却拉着定陶王絮絮说了许久,各种嘘寒问暖,兄弟情深,也不管那小娃娃能不能听懂。
好不容易打发了客人,车驾一路走走停停,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才从朱雀门入宫。程宗扬放心不下,掀开车帘,却见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包得跟团子似的。车内暖暖的,弥漫着浓冽的香味,定陶王一边淌着鼻涕,一边昏昏欲睡。
看到那件雪白崭新的狐裘,程宗扬眼角顿时一跳,“王爷自己带的裘服?”
盛姬道:“方才送来的礼物里面有件狐裘,妾身看大小合适,怕王爷着凉,就给他披上了。”
程宗扬转头对江映秋道:“谁送的?”
江映秋连忙翻出礼单,接着神情一紧,低声道:“是颍阳侯……奴婢一时疏忽,还请大行令见谅。”
“赶紧换下。先穿带来的衣服。”
盛姬见他说得急切,也不敢多问,匆忙给定陶王解下狐裘,换上一件旧衣。
程宗扬抽了抽鼻子,脸上疑云更重。
江映秋道:“香料是车上带的。一路上王爷用的食、水、薰香,奴婢都逐一察验过。”
“香气怎么这么浓?”
“江都王太子见王爷受凉,让人又送了两只博山炉上来。”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一把扯开车帘,将定陶王抱了出来。
车内这么狭小的空间,竟然烧了三只熏炉,要不是路上一直与人见礼,频繁掀开车帘通风换气,车上三个人早就炭气中毒了。刘建此举很难说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毕竟不仅汉国,整个六朝对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认知,可造成的危害显而易见。定陶王昏睡的样子,已经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轻微症状。
中行说挤了过来,“干嘛呢?”
“给王爷透透气。”程宗扬说着,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着风。
“这么冷的天你扇什么风?你是要造反啊!”
“甭废话!”
程宗扬嫌手掌扇着不给力,索性用宽大的衣袖来回扇着。被寒风一吹,小娃娃醒了过来,他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大哭起来。
算你小子命大。程宗扬略微松了口气,把定陶王交给盛姬。
第八章
入宫之后,程宗扬这位大行令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那小屁孩一哭起来,劲头十足,从宫门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没消停。盛姬越来越慌张,抱着定陶王一路呵哄,最后几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够倒霉的,头一回陪诸侯王入宫见驾,堂堂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传出去自己脸都丢尽了。
两列执戟郎站在赤红的陛墀上,目不旁视。定陶王紧紧揪着盛姬的衣襟,嘹亮的啼哭声直上云霄。
穿着黑色便袍的天子缓步踱出,刘骜一手扶着天子剑,一手抹着唇上乌黑的胡须,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扬心里发毛,诸侯哭于庭,这该论什么罪来着?虽然定陶王是个吃奶的小娃娃,哭几声可以理解,但毕竟是好说不好听。
“这小子哭声够响的,听起来够壮实。”刘敖说着,转头笑道:“宫里许久未曾听过儿啼了。”
身着貂裘的赵飞燕柔柔一笑,一双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刘骜道:“他叫刘欣吧?”
程宗扬躬身道:“回禀陛下,正是。”一边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过去。
刘骜接过定陶王,抱起来端详片刻,“有点像我。”
赵飞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儿,自然与陛下带相。”
刘骜放声大笑。
赵飞燕从宫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饯,柔声道:“莫哭,莫哭,娘娘给你吃蜜饯。”
定陶王哭声小了下去,他打着嗝舔了一下,然后张开小嘴咬住,一边吃一边抽泣。
赵飞燕拿过帕子,把他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然后对盛姬笑道:“一路辛苦。”
盛姬小心施礼,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细指点过,慌张之余仍能中规中矩,没有出什么差错。
刘骜放下已经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劳。来人,赏盛姬十万钱,织锦百匹。”
盛姬又跪下谢恩。
赵飞燕抱过定陶王,一边拉开貂裘,把他裹在怀中,柔声道:“外面太凉,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宫里,可好?”
“去吧。”刘骜道:“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带定陶王给太后请安。”
“是。”
赵飞燕美目波光流转,微笑道:“还请程大行辛苦一趟,给本宫讲讲定陶的风土人情。”
程宗扬躬身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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